新年的第一天,看了《瞬息全宇宙》,一场关于虚无与存在,宏大叙事和个人注脚之间的讨论,主题依旧是罗曼·罗兰那句经典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也和小王子的内核一致“也许世界上也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样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如果有一个按钮,按下便可以成为阿尔法人,成为所有平行时空物质和意识的总和,瞬间成为宇,成为宙,无限接近于全知全能,你是否会按?
不同的选择主体是一对母女,恰当无比。母体和自体天然具有事物发展规律的思辨性,其中以亲子关系中的母女关系最为贴切。
无论男孩还是女孩,第一个爱的客体,亲密关系的建立对象都是母亲。男性脱离与母亲的亲密关系后,依旧能够持续感受到来自妻子的充满母性的爱。
而女性投入到与男性的爱中,永远无法在男女之爱中找到曾经的母爱,她会变成一个新的母亲。作为亲子天然的共生、仿同、爱、期待、幻想;同处男权框架下的竞争、嫉妒、攻击、同情;作为个体投射、转移、压制、合理化、升华等都能够在各种类型的母女关系中找到。
在亚洲典型丧偶式家庭中,女儿通常在青春期将矛头指向母亲,又难以避免地在与男性的关系中重现母亲的身影。
故事中核心的时空中,一个海外亚洲家庭,踏实能干的亚洲妈妈,善良亲和在母女关系中神隐的丈夫,性少数的女儿,再叠加对女儿早年私奔积怨颇深的外公,矛盾张力层层加码。不同的是,女儿的性取向是同性,不存在竞争,在与母亲关系中的阵痛,是无法被认同、理解和看见。
按下了这个按钮的女儿,能够平行时空中迁移,所有时空中招致的所有后果都能被轻而易举地逃避,世界变得无限大,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不再重要,爱和恨失去了持续存在的根基,可以被随意抛弃。在洞悉所有的生命都将指向消亡,消亡会像黑洞把一切吞噬的真理之后,她陷入了彻底虚无主义。情感、道德、法律等概念统统消失,一切思想禁锢都被解构,她成为宇宙中为所欲为的恶魔。但也陷入了彻底的孤独,本该完整的一生变成不同时空碎片的堆砌物,每个碎片都是一种人生的可能,却没有一种可能完全属于阿尔法的她。无限的未知拼接在一起之后,组成了唯一的确信:什么也不是。
没有人明白,全无意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她在漫漫宇宙中,像寻找仇人一样,找寻那个能见她所见,感受她所感的人。她选择的人,是母亲。
终于她找到了,逐渐解锁其他时空的母亲,像跑马灯一样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人生。为爱私奔,异国他乡,在一家濒临倒闭洗衣店中疲于奔命,被老公提出离婚,是其他所有的时空中最为loser的一个。在其他的可能性中,她是京剧名伶,是中餐大厨,是动作巨星。她不禁沉醉于这些身份,一次次感受舞台、主桌和红毯的光芒。
最终,她拥有了解锁全部时空的能力,瞬间感受到了全知全能带来的冲击,一切都变得可有可无,dosent make any sense.虚无吸引着她一点点走进,就差一点,她就能够体会到无限的可能与自由。
女儿带她体会无限宇宙时,停留在了一个全是石头的世界,没有人烟,无需思想,没有判断。一切的存在均是不会消亡的岩石,结结实实地躺在那里。在这里,没有他人,自然体会不到地狱。一大一小两个石头就那样立在山巅,远眺前方,隔着一段距离,又相互能感受到彼此。没有了一些由思想带来的权利与等级,有的只是被全然地看见,或是漠视(至少在我这个时空我只能用这个词表达)。
看到这里时,我以为女儿要的是彻彻底底的虚无,而接下来小石头说的一句话让我知道,她要的,是有个人可以告诉她,面对无边的虚无,还有另一种选择。
所以,她选择了那个伤她最重,也爱她最深的妈妈。她想看看,自己能否通过毁灭妈妈,来毁灭自己。妈妈彻底沉沦,便能安然溺于虚无,祭奠虚无。一方面又期待着妈妈打败虚无,坚定地选择那个自己一团糟糕的时空,给自己无条件地看见和注视,好找到坚实的存在感。
妈妈不愧是妈妈,是无怨无悔践行“与一个人建立羁绊,要冒流泪的风险”这个真理中的最佳人选,她看到了女儿大魔王的外表下渴望被拯救的心。看到了这个时空中的丈夫的勇敢、善良和坚毅,也看到了她没有和丈夫私奔的时空中,丈夫成为成功人士,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放弃了无限可能。听到了丈夫说“我知道世界有很多面,但爱和善良是我的选择”。她毅然决然,保护被追杀的女儿,告别其他时空中更为光鲜的自己,告诉女儿,哪怕她是一团mass,也依旧爱她。接纳了这个时空中辍学的,同性恋的女儿。
结尾是俗套的“爱是克服虚无和孤独的唯一解”“爱拯救一切”的大团圆结局,和我想看到的《瑞克和莫蒂》中瑞克近无人性的认知相背离。但一想到莫蒂的妈妈不知道漂流在宇宙的哪个角落,我就感到恐惧。因为爱和归属,依旧是我的需要,没有足够的勇气对抗虚无,从注定消亡的事实中获得珍惜存在的能力,就不要直面虚无,总是自我暗示,打破宿命沉沦,主动选择人生策略,才能不断提高对人生的掌控性。
新年的第一天看这部电影,除了被设定和表现形式所震撼,我更多感慨于在面对境遇的改造时,人的主观能动有多渺小。我非常喜欢平行宇宙这个概念,每当我需要做双趋选择时,我总是告诉自己,放弃哪一个都不可惜,肯定有某个平行宇宙的我,选了被我放弃那个。所以我通常很少纠结于不同的决定里,也总是想起《天使爱美丽》中一开头那句话“艾米丽有一个天赋异禀的能力,她很珍惜她那一头非常漂亮的长发,但与此同时,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剪掉它”,一句他人听起来很矛盾但我却瞬间理解的话。所以我缺乏与事物深刻建立羁绊的经历,因为无限可能,所以恰恰没有可能。这句话听起来也很矛盾,但是我知道一点也不。
随着境遇改变退化认知,是狡猾且有效的。前几天朋友们开玩笑说,道德底线直线下滑后,心情好了不少。虽然是玩笑话,大家只是从完美逐渐调整到良好。但暂时还没有人,用扭曲认知武装自己。大家总是在清扫头脑中的垃圾,对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看见心存感激,我觉得无比的开心和充满希望。而今年的我,想更加坚持地站在这个时空里,不再狡猾地穿梭在可能性之间。
这个观后感暂且就当作我的新年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