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小卖部

图片发自简书App

文/纪小念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父亲。陪伴我长大的,只有母亲和她的小卖部。




我没有见过父亲,也曾理所当然的以为没有就是没有,不是每个人都有。上小学的时候知道了大家都有父亲,我便回家问起母亲。她好像没听见一样一言不发,不多时眼里却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吓了一大跳,一边慌乱地帮她擦着眼泪,一边语无伦次的跟她说着对不起,她却哭地更凶了。从那以后,小小的我决定再也不问起此事。

01 我的童年

从我能记事起,最熟悉的场景就是我坐在小卖部的小凳子上,看着母亲一层一层的擦货架,一件一件的理货。

小卖部是我家老平房改的,没有铺地板砖,是灰灰的水泥地。几乎没有装修,墙壁简单粉刷了下,家居也只有必须的那几件。

里外两间房,里面是卧室,也承载着洗手间和厨房的作用,被母亲用帘子隔开了。外面一间稍作整改摆上货架就做了小卖部。

小卖部里卖的都是一些烟酒副食日常用品,来光顾的是住在附近的邻居们。他们经常就近来买点油盐酱醋,顺带着聊几句家长里短。

我母亲手脚勤快待人热忱,领居们都很喜欢跟她打交道。我经常睁着大眼睛看大人们聊天,虽然听不懂,但只要母亲偶尔看向我,我就很安心。

小卖部是我家全部的经济来源。虽然卖的都是小东西,挣不了什么钱。

也有人劝我母亲出去打工,把我放在农村爷爷奶奶家。母亲总是很坚定的拒绝了,她说:“不管怎么样,我要陪在娃身边把她好好带大。”就这样,母亲和小卖部陪着我渐渐长大。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老师让我们写一篇作文,主题是我的童年。老师说现在就是童年时光,让写平时经常做的感到开心的事情。同学们写的都是跟小伙伴们玩耍游戏之类的快乐童年,我写的跟别人不一样,是小卖铺里的童年。

作文里写道“我的童年是在小卖铺里度过的,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帮妈妈点货卖货挣钱,每卖出一件东西我都很开心。”

老师看了作文把我叫到办公室里问我,“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不写写平时玩什么游戏跟谁玩之类的呢?”我努力想了想,说:“我不爱跟别人玩儿,我喜欢跟家里的小咪玩游戏。”老师无奈地摆摆手叫我回去了。

我不是好孩子,我说谎了。其实我并不是不爱跟小朋友玩。可是他们不跟我好,总是笑我野孩子,说我跟孙猴子一样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有一身本领,是齐天大圣,可我什么都不会。

小卖部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宝贝,都能换钱。那时我还小,就已经知道了一块钱能买一包盐,三块钱能买一瓶醋,五块钱能买一瓶酱油,四十块钱能买一桶五升的食用油,五十块钱能买一袋子米。

小卖部里零零碎碎的东西很多,每样东西的价钱我都记得很清楚,我的算数也因此变得不错。一块钱一包的盐能挣一毛钱,三块钱一瓶的醋能挣两毛八,五块钱一瓶的酱油能挣三毛五,一桶食用油能挣两块钱,一袋子大米能挣一块五毛钱。

我喜欢帮妈妈这些粮油副食,因为比卖零食挣得多。两毛五毛一块的零食几乎是不挣钱的,最多能挣个两三分。我不喜欢卖大米,虽然一袋子能挣一块五,可是买大米的人都是要给送到家的。有的人家住在七八楼又没有电梯,母亲要费老大的劲儿才能扛上去。

小卖部的东西本身就不贵,母亲还总卖得比超市便宜。她常说:“左邻右舍的看得起,才来照顾咱们娘儿俩,稍微拈点儿就行了。

店里有时候一天都不开张,有时候能挣些一分两分,一毛两毛的。母亲把各种面值的钱整整齐齐扎在一起,最多的就是毛票了。这些一分两分一毛两毛构成了我们的生活费和学费。

02一毛不拔铁公鸡

读小学的时候,我在学校还有个外号,叫做“铁公鸡”。原因很简单,我从来不在学校花钱。不买零食,也不买文具用品,更不会请同学的客。这让我不是很受欢迎。

不买东西的原因很简单,我家自己开小卖部的,这些都可以从家里拿还便宜,何必要花钱去别的店里买呢?小小年纪的我深知钱来得不易,想到要花钱就头疼。其实我是有零花钱的,还不算少,每周母亲会给我一块钱让我在学校花用。一周过了,母亲问我还有钱花吗?我就会原原本本的把钱掏出来。

那时候的东西不像现在这么五花八门,价钱也很低廉。比如夏天,学校小卖部最多的零食就是一毛钱一包的冰袋,两毛钱一根的冰棍,一毛钱十根的拉丝糖,一毛钱一小包的“老鼠屎”,两毛钱一袋的辣条。一块钱能买上一堆,大快朵颐。

同学们一下课就会“呼啦”一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涌出去买回各种小零食,你给我一根辣条,我让你舔一口冰棍儿。这种分享活动风靡到现在也很流行,我却几乎从没有参与过。我不请别人的客,别人偶尔请我也拒绝了。因为母亲总说:“人之间都是相互的,人情好欠不好还”。

并不是不馋不喜欢吃零食,小孩子哪有不馋的呢。可乐味儿的冰袋清凉爽口,辣条颜色鲜艳味道香极了。每次看别人吃得那么香,我也暗暗忍不住咽着口水,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一块钱,这时我心底就会个小人跳出来,告诉我不要多花一分钱。一分钱要卖掉一包盐才能挣回来呢。

我的文具也都是母亲批发回来的。本子是那种最普通的小字本,纸张比较粗糙但很干净。笔是那种笔尖特别粗大的蓝笔芯,容易漏墨弄晕字迹,写之前总要甩甩。

同学们喜欢用那种硬表皮颜色鲜艳有花样的软面抄和笔尖细细的笔,我觉得那些东西看起来好看不实用。我的本子最经用了,母亲会用胶带帮我把首页末页都缠上,这样不容易撕破能用很久。作业本用完了就当草稿本,在空的地方打草稿,通常我一个本子能用半学期。

记得有一年的期末考试我考得很好,破天荒给自己奖励买了一支小巧的中性笔。这个消息在班上居然成了新闻,同学们惊讶得相互咬耳朵“那个铁公鸡居然买了一支笔!”。足可见我的“铁公鸡”形象是多么深入人心了。

03小卖部是我的社会

初中的时候,我就比同龄人要早熟。有人说,社会是个大熔炉,人生百态人情冷暖酸甜苦辣尽在其中。大多数人可能要读完大学才能开始体验社会,而我的社会就是家里的小卖部。在这里我提前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听到了许多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也体会到了小市民的人情冷暖。

顶着一头小卷儿,脸圆圆胖胖颇有富态的是郑大妈。她是个很热心肠的人,待人和气爽快也很公正,街坊领居有点什么事情都是找她调停的。平时没事儿就爱抱着小狗欢欢,坐在我家磕着瓜子儿聊着天。她很喜欢我,说我是个好孩子,总夸得我不好意思。

穿着高跟鞋烫着大波浪打扮时髦的是丽姨,不过她总让我喊她小丽姐,可能这样称呼能让她觉得自己更年轻吧。她很少在我家买东西,因为她对吃穿家用这些比较讲究。经常来我家是因为她老在网上买东西,快递都是我家签收的。

郑大妈不喜欢她,觉得她打扮不像正经人。我也不喜欢她,因为她总笑我母亲傻,听见我们聊天就捂着嘴乐,好像天底下就只有她这一号人最聪明。

一头直直的长发披在肩膀上,身形瘦削,眉眼淡淡的是段阿姨。她不怎么爱说话,但待人极有礼貌,见人都会点头示意。总来我家买生活用品,每次碰上我帮她拿总会对我说谢谢。虽然丽姨说她性子冷淡,可我觉得她跟我相处的时候眼神里总有温情。

头发乱糟糟穿着不甚干净旧衣服的是隔壁平房的佘阿姨。她嘴很碎特别喜欢八卦,总爱传各种小道消息,还爱占便宜,没少在我家蹭饭。

一头白发白胡子精神矍铄的老人是黄爷爷,他八十岁了身体还算硬朗,见人笑眯眯,像电视剧里的老神仙。年轻的时候当过兵,爱跟我讲故事。

他们的身影穿插在杂货店里,客串在我跟母亲的生活里。

记得店里有一次来了一个很凶悍的乞丐,见只母女俩在家,伸手就要强抢东西。母亲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他手上一边不停的往破布袋子里装着东西,一边嘴里还不干不净骂骂咧咧。

这时佘阿姨迈着碎步子过来被乞丐凶狠的眼神一瞪就原路回去了,黄爷爷踱步过来举着拐棍儿作势要打,被他一把抢了过去。还是正好跟老公回来拿东西的段阿姨听见声响过来才把人赶走。母亲的胳膊碰破了好大一块皮,闻讯而来的郑大妈赶紧帮忙包扎。她一边包扎一边神情愤愤地唾骂着:“这该死的乞丐,天杀的……”黄爷爷顾不得捡起拐棍儿不停安慰我:“没事的孩子……”

也有一次,小丽阿姨下班回来拿快递,母亲找半天都没找到。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她一下子变了脸开始冷言冷语,言语中还怀疑是我母亲看她买的东西好偷偷藏起来了,佘阿姨这时居然还火上浇油,劝我母亲说是不是忘了放哪儿了,好好想想给人拿出来。

一向自尊心强的母亲气的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她越说越来劲儿居然还闯到里屋去自己翻找起来,我找来了郑大妈才将将拦住她。

最后这场闹剧在快递叔叔的出现后才结束,原来是他还没有送到就提前上报了已签收。事情真相大白,小丽阿姨却连一句不好意思都没有。

后来的日子里母亲甚至跟平时一样对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问母亲:“你不恨她吗?我要记恨她一辈子!”母亲却按住我的手平静地告诉我:“孩子,除了生死,这些都是小事儿。人的心只有这么大,你要用它装好的东西。”

我还记得外公去世母亲奔丧两天,郑大妈把我接到她家里精心照顾的事情,也记得黄爷爷给我讲过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记得段阿姨搬家前给我送的小熊娃娃,那些不好的插曲在这些美好的事情里变得小的不能再小。

因为有美好的存在,我愿意选择做一个善良的人,以此向所有温暖过我的人致敬

04

我上了高中之后母亲更忙了,因为高中的学费高。我没考好读的民办高中,一学期学费就是两千多,加上学杂费生活费更不是一笔小数目。

为了多挣一点钱让我安心读书,母亲开始张罗起人来店里打麻将,抽一点台子费。她多年与人为善使得来的人也不少,每天总有那么一两桌。

但同时她也被支使得团团转。刚帮王叔叔完接孩子,又被李阿姨叫去跑腿儿,小丽阿姨更是动不动就把孩子扔给她带。

我有好几次下自习回家,总看见她疲累的锤锤胳膊腿儿,在灯下轻轻叹着气。看见我回来转而换上温和的笑脸。

接着絮絮地问我学校里过得怎么样,最近学习累不累之类的话。我轻声回答着她,发现她脸上的皱纹越发深了,白头发也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不少。这让我有些恐慌,原来母亲也会老。

高中越往后学业越紧张,我走读早上五点就起床去学校,晚上四节自习放学都十点了,一个月才放一次假。不管多晚,她总等我回家,每天走到路口远远看到小卖部昏黄的灯光,就莫名觉得很安心。

她再不让我帮忙卖货。偶尔有时间我想帮她做点儿什么,她也只会摆摆手说:“你把学习搞好就行了,别的不用你操心。”我不忍违逆她的话,就狠下心思来读书。只是课间的时候会恍神想着,母亲现在在做什么,是帮别人带孩子呢还是在卖点小商品。

我不能为她做什么,但绝不能让她伤心失望。

05

收到大学通知书的那天天气很好,一向喜形不露于色的母亲捧着那张薄薄的纸读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捧着刚发的奖状的小学生,眉眼都是笑意。

周围的邻居也纷纷都来祝贺,小卖部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他们看我的眼神有赞赏有惊叹,我只在意母亲的笑容。

郑大妈悄悄把我拉到一边,说:“娃儿啊,上了大学你可要好好读书,给你母亲争口气,晓得不?你母亲她一人把你拉扯大,苦呀……”我心里重重点头。母亲,等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再让你这么辛苦。

上了大学的我一边读书一边勤工俭学,在街上发过传单,快餐店里洗过碗,也给小学生做过家教。这么多年来,虽然日子清苦,在母亲的一手操持下我还真没干过多少活儿。刚开始挺累的,习惯了也就好了,大学四年的生活费都是我自己挣出来的我很自豪,同时也感受到了生活的沉痛。

有人说,你觉得是岁月静好活得轻松,是因为有人替你负重前行。我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女本柔弱,为母则强。”母亲尽全力替我负起了所有的重担。

她的腰被压弯,头却一直没有低下来。她没读过什么书,只有一些朴素的人生道理,却始终带着我向上看,向前看才有了现在的我。

和母亲生活在小卖部的年月是我生命里最深刻的记忆,也是我精神上最宝贵的财富。

不管我走得有多么远,永远记得回小卖部,回母亲身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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