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些画面,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这些画面绝对不讨人喜欢,但也谈不上厌恶,只是在之后的时间里,偶尔出神的时候会跃入你的脑中。这些画面并非涉及生死轮回,抑或是悲欢离合,往往是生活中细微平凡之物,却如此固执又清晰存在于你的脑海中。奇妙之处在于这些画面不仅仅是简单地重现在你的意识里,而是把那时的感受和心境完整地复制出来:欢欣依旧欢欣,压抑依旧压抑,清新依旧清新,一点都不曾变过。
父亲是一位老司机,换过很多车,以开车谋生。从如今已经淘汰的四轮客车和摩托车,到之后的小轿车和各类货车,换了也不下八九辆车。闲散的童年并没有太多做不完的作业和事情,于是小学的周末也会在父亲的车上度过。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具体的年龄,但我知道那时父亲开的是一辆桑塔纳2000的小轿车。一次车的底盘碾到了石头,父亲开车载着我到了镇上一家修车铺。那时的车远远没有现在多,而当时的修车铺也相对来说要小很多。在一幢复式楼房背后,就是简陋的修车铺。地面因为散落的机油已经变得乌黑,踩在上面有种轻微的黏糊感。地上有两个大凹槽方便维修工人下去修理汽车底部,车一开上去,整个凹槽就变得漆黑,犹如墓穴般地黑暗,你只能模糊地看到两个黑影在里面走动,然后你就可以听到锤子和螺丝在下面碰撞而发出叮当声,当然这声音并不悦耳,没有节奏,零乱不堪。修车铺角落里堆砌着一个个废旧的轮胎和其他修理工具,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仿佛早已被人遗忘。一大块黑色的铁皮,带着红色的铁锈斑点,高高地卷曲着作为屋顶。雷雨过后的天气很闷热,一种莫名的压抑含混在这潮湿的空气中,在这个金属铁皮屋里流动,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两个修车工人的穿着蓝色制服的修车工人从凹槽里爬出来,父亲递上两支烟,一起和他们聊着我并不熟悉也不感兴趣的话题。
无聊的我只能在修车铺里闲逛,但似乎并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可以引起我兴趣的物品。无意中看到修车铺右边角落有一扇小铁门,是那种横拉锁的老式铁门,门把上面混着铁锈和灰尘。我稍微费了点力气,打开了这扇铁门。门后是一块不大的田地,周围被围墙围了起来。田地上零星地种着些蔬菜。田地中间是一口池塘。池塘里散落着几瓣翠绿的荷叶,只有一朵粉白色的荷花,沿着一根青色的茎,静静地在那里开放。没有那种热烈的绽放,也没有亭亭玉立的娇羞,更没有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冷,只是温婉如水般自然地在那里挺立着。于是远远望去,在连片的乌云下,在点缀地零星青色的棕黑色土壤上,突然蹿出一小团粉红,孤独宁静而又亲切地俯视着周围。这是一幅很安静的画面,修车铺里传出的叮当声就这样消失在这片静谧中,闷热躁动的空气也瞬间被稀释地透出一丝清凉。
多年后,我站在苏堤上看着西湖上如火般绽放的一片片荷花,我总会想到那支安静的开放在修车铺后院的荷花。我想,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