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的方式

如果说,我在夏天收获了生命,那么我在秋天,遇见了你。是不是在开始就可以预见结局,秋天,连生命都会凋零,更何况是没有任何生命力的初见?或许,早就应该想到,会各奔天涯。偷偷回头看你,你决绝的背影,让我想死掉,或许,永远就这样了,就像破镜不会重圆。

我们的理想,埋在不同领域的土壤,永远平行的领域怎会重合,即使交织过一个路口,也终将越走越远。

我爱的,水和沙漠。丽江的水、香巴拉的水,荡涤心上的尘埃;而沙漠,干涸的近乎麻木的地方,却有钢铁般顽强的生命。我热爱生命,包括动物植物,包括人,一切生命在我的职责里都充满神圣。我所面对的生命,所面对的生命的死亡,所面对的生命的苦痛挣扎。撒哈拉,死亡生根的地方,那里的绿洲中却生活着乐观的居民。三年的传染病救助,我见到了生命的意志与神圣。

夜晚的沙漠风,总让我想到你,风的无情,你的决绝。

离开你后,我逗留过很多地方,逗留在许多被救护者的身边,记住过许多人的脸庞,唯独你,不敢想起你的模样。是不是有一天,你也会像圣里埃的小王子,忽然出现在沙漠,会跟我一起去寻找藏在沙漠中心的口井。夜晚时总希望会有一架失事的飞机,一架只由机长驾驶落在沙漠中心的飞机,机长机智跳伞,随着降落伞而降的你惊讶的发现我在绿洲发呆。而当那天真的来了,我却宁愿你不是那天的机长。

他们说,你把一切都放在飞行上,把一切的爱,亲情的友情的爱情的,都填到了蓝天上,你是王牌。

曾幻想可以再次遇见,在各种场合,在沙漠在机场在军营,甚至在医院,却从未想过最终的相见是在战场上。

随医疗队从撒哈拉到中亚,生命之火燃烧在各处。战机呼啸而过,竟想不到有你。那天,科沁儿告诉我,橄榄枝来了。我却瞬间想到你。维和部队来了,保护我们的人来了,同时,替我们牺牲的人,也来了。蓝色的维和军,没有见到你,一丝失落伴有更多的庆幸,确认到来的维和军中没有你后,便没有顾虑的把心放在伤员上。我却忘了,你是王牌,王牌的行动安排不会有人知晓。

战争的喧嚣,听觉近乎麻木,我们在战场的后方,你们在战场上,一个个从战场上被抬下来的,有我们自己人,也有敌人,在我们眼里,都是生命。战机呼啸声中的争吵,我听到“机长”的称谓。我竟不知那是你,可那就是你。同样是王牌,你没有他狠心,陨落的是你。我无法给你做手术,我只能痛哭到不能自已。他们不明白我的反应,他们从不知,我的生命中曾有过你。我曾自诩为医术最精湛的医生,可面对你,脑中却一片空白,不敢亲眼看到和你永诀。

我可以轻易叫出你的名字,任何时候。弹片弹进你的身体,我无法加入5个人同时为你取弹的手术。我只能叫你的名字,想叫你回来。

十几岁时,你说我叫你像在叫魂,是了,现在,我在叫你的魂灵回来,不要离开。科沁儿说,没用了,有弹片进入心脏。或许那一天是我唯一一次疯狂,我疯狂的命令他们为你手术,仿佛那一刻看到了你的背影的决绝,像上次的背影一样,不回头。你被确认死亡,我在抓狂,冲动的追着载你离开的医疗车,我不相信那是尸体。我想冲到前线,希望那个击落你的王牌也可以击中我,让我的痛苦结束。我挣扎着拦着我的人,我在喊叫,我在喊叫,我只能无力的哭喊:让我再看他一眼。

你说,我从未真正关心过你,我的眼里只有病人,所以你要和我分手;我说,你从未真正陪伴过我,你的眼里只有战机和任务,所以我要和你分手。

离婚那天,你向左走,我向右走。暗暗狠心,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可还是忍不住,回头偷偷看你。你的背影,闪痛了我的眼,你决绝的步子告诉我,你并不留恋。我们互道了一句:要幸福。可转身后的我,有种想死掉的感觉。

回国参加烈士的葬礼,已没有任何表情。再见到亲人,或痛苦或痛哭的亲人,恍惚着,像在梦里。失掉了心般,机械的回应着吊唁的人。看到妈妈们,忽想到,她们还不知道我们的离婚。亲眼看到你的下葬,有种想一起跳下去的冲动。我想死掉,无力有什么表情。

你的战友带给我一本相册,说那是你每天都会看的,我猜到会是那些你的我的照片,还有我画的你的素描,几天来的泪水在看到那些从十几岁留下的画片时,终于不住。想到你的背影和属于你的我的曾经。

最后一张照片是最近的,时间显示是最后一次维和任务出发前照的,你在笑,伸开胳膊,像在等待拥抱。我知道,拥抱你的和被你拥抱的人,不会是我,从不会。追悼会结束,我依旧麻木的表情,像个死人。

那晚遇到你,可惜是在梦里,你张开双臂,说终于有时间陪我。真想就这样永远睡下去,可,还是醒了。枕边是那本相册,翻开第一面才发现有夹层,夹层里一张泛旧的纸条:“六一快乐",我笑了,又哭了,那是十八岁时我的恶作剧,而这相册,就是那恶作剧的礼物。我无言,哭不出声。翻开最后一张照片,取下来想好好看看你的样子,愕然发现了照片背面的字:中亚战场,让我代替你的死亡。模糊的视线里想起追悼会上恍惚中听到有人悄声向我致歉:对不起,我们错误的估计了敌机的攻击点,我们没想到他们会攻击救护站……

原来这是你的选择,你拥抱的方式,代替爱的死亡 。

我们行走的路上,

陪着我们前行的有在我们左右的人,

还有一直被我们忘却的人:

他们默默的守护着我们,

守护着和平与安宁,

他们为了所有人的幸福而放弃自己的幸福,

甘愿品尝孤独,

甚至

深沉了自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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