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豆的舞女》是日本小说家川端康成早期的代表作和成名作,也是一篇杰出的短篇小说。读完后,为作者细腻的笔触惊叹。列举一些如下:
山路变得弯弯曲曲,快到天城岭了。这时,骤雨白亮亮地笼罩着茂密的杉林,从山麓向我迅猛地横扫过来。
写雨,并不只是下,而是向我扫过来,有动作节奏。作为开头,非常好。
这时候,大粒的雨点开始敲打着我。
继续着写雨,依然是雨滴的拟人化描写,方便后面开始故事。
舞女看见我呆立不动,马上让出自己的坐垫,把它翻过来,推到了我的身旁。
“噢……”我只应了一声,就在这坐垫上坐了下来。由于爬坡气喘和惊慌,连“谢谢”这句话也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首次见面,舞女的让座动作,细节描写;“谢谢”卡在嗓子说不出,用于情窦初开年轻男女初次见面,也是一处恰到好处的细节。
舞女看上去约莫十七岁光景。她梳着一个我叫不上名字的大发髻,发型古雅而又奇特。这种发式,把她那严肃的鹅蛋形脸庞衬托得更加玲珑小巧,十分匀称,真是美极了。令人感到她活像小说里的姑娘画像,头发特别丰厚。
首次见面,描写人物外貌,并不写得很复杂,这里面重点写了发式,利于突出人物特点。
至今我已见过舞女这一行人两次。初次是在我到汤岛来的途中,她们正去修善寺,是在汤川桥附近遇见的。当时有三个年轻的姑娘。那位舞女提着鼓。我不时回头看看她们,一股旅行的情趣油然而生。
回应文章开头为什么要急着赶路,为什么见到舞女心里紧张,一种“埋梗”式的写法。
我站在门槛边踟蹰不前。只见一位老大爷盘腿坐在炉边。他浑身青肿,活像个溺死的人。他那两只连瞳孔都黄浊的、像是腐烂了的眼睛,倦怠地朝我这边瞧着。身边的旧信和纸袋堆积如山。说他是被埋在这些故纸堆里,也不过分。我呆呆地只顾望着这个山中怪物,怎么也想象不出他还是个活人。
一个中风老大爷的外貌描写,极有特色,给人震撼感。
山路从隧道出口开始,沿着崖边围上了一道刷成白色的栏杆,像一道闪电似的延伸过去。极目展望,山麓如同一副模型,从这里可以窥见艺人们的倩影。走了不到七百米,我追上了她们一行。
简单的山路、景物描写,又与追赶舞女一行相称。写景一直是自己的弱点,要多学习这种写法。
“许多学生哥都来这儿游泳呢。”舞女对女伴说。
“是在夏天吧?”我回头问了一句。
舞女有点慌张地小声回答说:“冬天也……”
“冬天也?……”
舞女依然望着女伴,舒开了笑脸。
“冬天也能游泳吗?”我重问了一遍。
舞女脸颊绯红,非常认真地轻轻点了点头。
“真糊涂,这孩子。”四十岁的女人笑了。
第一次间接式的对话,细节处着重反映了舞女的害羞。样貌可人、行动羞涩、舞女的身份,综合起来,更让人着迷。
我和大家一起登上客店的二楼,把行李卸下来。榻榻米和隔扇又旧又脏。舞女从楼下端茶上来。她刚在我的面前跪坐下来,脸就臊红了,手不停地颤抖,茶碗险些从茶碟上掉下来,于是她就势把它放在榻榻米上。茶碗虽没落下,茶却洒了一地。看见她那副羞涩柔媚的表情,我都惊呆了。
害羞这一细节,就像一条线索,多次出现在作品中。
黄昏时分,下了一场暴雨。巍巍群山染上了一层白花花的颜色。远近层次已分不清了。前面的小河眼看着变得浑浊,成为黄汤。流水声更响了。这么大的雨,舞女们恐怕不会来演出了吧。我心里这么想,可还是坐立不安,一次又一次地到浴池去洗澡。房间里昏昏沉沉的。
暴雨声中,远处隐约传来了咚咚的鼓声。我几乎要把挡雨板抓破似的打开它,把身子探了出去。鼓声迫近了。风雨敲打着我的头。我闭目聆听,想弄清那鼓声是从什么地方传来,又是怎样传来的。
女人刺耳的尖叫声像一道道闪电,不时地划破黑魆魆的夜空。我心情紧张,一直敞开门扉,惘然呆坐着。每次听见鼓声,心胸就豁然开朗。
“啊,舞女还在宴席上坐着敲鼓呢。”
鼓声停息,我又不能忍受了。我沉醉在雨声中。
不一会儿,连续传来一阵紊乱的脚步声。他们是在你追我赶,还是在绕圈起舞呢?嗣后,又忽然恢复了宁静。我的眼睛明亮了,仿佛想透过黑暗,看穿这寂静意味着什么。我心烦意乱,那舞女今晚会不会被人玷污呢?
我关上挡雨板,钻进被窝里,可我的心依然阵阵作痛。我又去浴池洗了个澡,暴躁地来回划着温泉水。雨止,月亮出来了。雨水冲洗过的秋夜,分外皎洁,银亮银亮的。
雨中,听舞女在客人那边唱,自己心在纠结。几大段文字中,特色的景物,详细的心理活动,描写得很到位。
舞女就躺在我脚跟前的那个卧铺上,她满脸绯红,猛地用双手捂住了脸。她和中间那位姑娘同睡一个卧铺,脸上还残留着昨夜的艳抹浓妆,嘴唇和眼角透出了些许微红。这副富有情趣的睡相,使我魂牵梦萦。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人。起初,她离棋盘很远,要伸长手才能下子。渐渐地,她忘却了自己,一心扑在棋盘上。她那显得有些不自然的秀美的黑发几乎触到我的胸脯。她的脸倏地绯红了。
继续用细节写舞女的害羞。
舞女不好意思直接对我说“接着给我朗读呀”,便一个劲儿请求阿妈,好像要阿妈求我读。我怀着期待的心情,把说书本子拿起来。舞女果然轻快地靠近我。我一开始朗读,她就立即把脸凑过来,几乎碰到我的肩膀,表情十分认真,眼睛里闪出了光彩,全神贯注地凝望着我的额头,一眨也不眨。好像这是她请人读书时的习惯动作。刚才她同火锅店老板也几乎是脸碰脸。我一直在观察她。她那双亮晶晶的又大又黑的眼珠娇媚地闪动着,这是她全身最美的地方。双眼皮的线条也优美得无以复加。她笑起来像一朵鲜花。用笑起来像一朵鲜花这句话来形容她,是恰如其分的。
朗读,近距离接触,又是两人间的细节描写。这里不再是羞涩,而是两情相悦,品尝甜蜜的感觉。
舞女在饭馆二楼正襟危坐,敲打着鼓。我可以望见她的背影,恍如就在跟她贴邻的宴席上。鼓声牵动了我的心,舒畅极了。
“鼓声一响,宴席的气氛就活跃起来。”阿妈也望了望那边。
千代子和百合子也到那个宴席上去了。
约莫过了一小时,四人一起回来了。
“只给这点儿……”舞女说着,把手里攥着的五角钱银币放在阿妈的手掌上。
间接交代了舞女生活的不易,比直接说生活艰难,高明了不少,值得学习。对应文章开始时,小旅馆老太太给地方他烤火烘干衣服,他随意给了五角钱银币,老太太千恩万谢的描写。间接写出了两人互不匹配的身份差别。为最后分离埋下伏笔。
这条乡间小径铺满了落叶,壁峭路滑,崎岖难行。我下气不接上气,反而豁出去了。我用手掌支撑着膝头,加快了步子。眼看一行人落在我的后头,只听见林间送来说话的声音。舞女独自撩起衣服下摆,急匆匆地跟上了我。她走在我身后,保持不到两米的距离。她不想缩短间隔,也不愿拉开距离。我回过头去同她攀谈。她吃惊似的嫣然一笑,停住脚步回答我。舞女说话时,我等着她赶上来,她却依然驻足不前,非等我起步,她才迈脚。小路曲曲弯弯,变得更加险峻,我越发加快步子。舞女还是在后头保持两米左右的距离,埋头攀登。重峦叠嶂,寥无声息。其余的人远远落在我们后面,连说话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描写两人共行,保持距离这个细节,写出了舞女清醒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对称,但也有着希冀。
爬到山巅,舞女把鼓放在枯草丛中的凳子上,用手巾擦了一把汗。她似乎要掸掉自己脚上的尘土,却冷不防地蹲在我跟前,替我抖了抖裙裤下摆。我连忙后退。舞女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索性弯着身子给我掸去身上的尘土,然后将撩起的衣服下摆放下,对站着直喘粗气的我说:
“请坐。”
一个“跪”,一个“弯”,承接上面保持距离,细节处写出了舞女身份的低微。
舞女从下面跑了上来。“下面有泉水呢。请走快点,大家都等着你呢。”
一听说有泉水,我就跑步奔去。清澈的泉水,从林荫掩盖下的岩石缝隙里喷涌而出。姑娘们都站立在泉水的周围。
“来,您先喝吧。把手伸进去会搅浑的。在女人后面喝,不干净。”阿妈说。
我用双手捧起清凉的水,喝了几口。姑娘们眷恋着这儿,不愿离开。她们拧干手巾,擦擦汗水。
喝泉水时,几个女人的礼让,细节处进一步突出了作者与舞女们身份地位的差异。
途中,每个村庄的入口处都竖立着一块牌子:
“乞丐、巡回演出艺人禁止进村!”
虽然文字少,一块招牌上的字,也是重要细节,再次强调了舞女们地位的低微,只堪比乞丐,让人唏嘘。
我刚要离开“甲州屋”,舞女就抢先走到门口,替我摆好木屐,然后自言自语似的柔声说道:
“请带我去看电影吧。”
舞女帮我摆好木屐这个细节,文中不止出现一次,既交代了地位的低微,也隐藏着舞女内心的一种渴望,她喜欢为他多做更多这种“低微的小事”。
姑娘们早已芳踪杳然。一种剐心的寂寞从我心底油然而生。
分别在即的心情描写,剐心的寂寞,将其他一般文章的心情描写吊打下来。
快到码头,舞女蹲在岸边的倩影赫然映入我的眼帘。我们走到她身边以前,她一动不动,只顾默默地把头耷拉下来。她依旧是昨晚那副化了妆的模样,这就更加牵动我的情思。眼角的胭脂给她的秀脸添了几分天真,严肃的神情显出像在生气的样子。
荣吉说:“其他人也来了吗?”
舞女摇了摇头。
“大家还睡着吗?”
舞女点了点头。
荣吉去买船票和舢板票的工夫,我找了许多话题同她攀谈,她却一味低头望着运河入海处,一声不响。每次我还没把话讲完,她就一个劲儿点头。
两个有情人,分别在即,理当哭着相拥,可是不能,她只是摇头点头。此时无声胜有声,细节描写的出彩之处。
舢板猛烈地摇晃着。舞女依然紧闭双唇,凝视着一个方向。我抓住绳梯,回过头去,舞女想说声再见,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然后再次深深地点了点头。舢板折回去了。荣吉频频地摇动着我刚才送给他的那顶便帽。直到船儿远去,舞女才开始挥舞她手中白色的东西。
轮船出了下田海面,我全神贯注地凭栏眺望着海上的大岛,直到伊豆半岛的南端,那大岛才渐渐消失在船后。同舞女离别,仿佛是遥远的过去。……我用书包当枕头,躺了下来。脑子空空,已全无时间概念。泪水簌簌地滴落在书包上。脸颊凉飕飕的,只得将书包翻过来。……
船舱里的煤油灯熄灭了。船上的生鱼味和潮水味变得更加浓重。在黑暗中,少年的体温温暖着我。我任凭泪泉涌流。我的头脑恍如变成了一池清水,一滴滴溢了出来,后来什么都没有留下,顿时觉得舒畅了。
结尾,两处文字写了流泪。作者内心的不舍、悲伤、怀念及想通后的释然,通过泪水这一细节,让读者品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