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雨,厅堂的地上滴了一滩水。鸡叫了两声,娃子从床上坐起来,抬头看了看缺了一块瓦的屋顶,外头天还没亮。每天这个时候,娃子都要跟大哥去山上捡柴。娃子心里想着,今天要去山背面才能捡到没被雨淋湿的干柴。
小妹还在床上睡着,身上盖着哥哥的褂子。粗布做的褂子是爹留下的,两年前爹在河里打渔遇上一伙土匪,后来竹筏上就剩了这件破褂子。
寻不到大哥,娃子往外走。门是带着的,昨晚的雨,一直湿到门把手上。门前落脚的地方有字,地上的笔画深浅不一,比那场雨更新鲜。
“娃子,哥去山那边,找红军队伍参加革命。哥要赶在天亮前找到他们,跟他们走。红军队伍是帮穷人的。天下有许许多多穷人,都像我们这样没衣穿,没饭吃。”
娃子看清楚了,地上的字是大哥留的。爹还在的时候,供大哥上过两年学堂。大哥每次从学堂回来都要拉过娃子在地上识字,教他把教书先生讲得话重复一遍。方块字在土里越长越多,娃子也跟着越长越大。
明白了大哥是趁天没亮的时候,翻山过去找红军队伍了,娃子趴地上往下看,不敢漏掉一个字。
“我要跟红军走,去解放更多像我们一样的穷苦人,让老百姓都吃饱饭,过上好日子。你要好好当家,我会托人捎粮食和银元回来。等我们队伍再回来的时候,你和小妹要挺好的才好。等小妹大了也叫她去读书,识几个字,将来不至于给人欺负没文化。屋梁上有红薯,照顾好小妹。”
——大哥。
大哥要去的地方,在山的另一头,从这里过去要过一条河,翻两座山。娃子心里知道,大哥早就有参加革命的打算了。他想起来,这些天砍柴干活的时候,大哥对他讲得那些话:
“下个月初五,娃子满了十岁,是个大人了。”
“捡柴割草要弯腰下去,刀子别再弄到腿。”
“下山别跑,看着路。”
“过几天天晴了,把屋里的番薯挑一些出来种到地里,等到打霜的时候再挖来吃。”
红军队伍的名声早就传到了这里。半个月前,牵毛驴的货郎来他们村里说,山那边的红军队伍把村里的土皇帝打倒了,给老百姓分了田地。还有那些土皇帝家里长毛的米糕都翻出来,成箱堆着,叫大家都看见了。前天毛驴又来了,大哥向他打听山那边的情况。拨浪鼓响了两遍后,大哥从货郎嘴里知道,山那边的红军指不定这几天就要走了,听说白狗子的军队正往这里赶,把红军队伍撵得紧。
鸡又叫了一遍,娃子一个激灵站起来,用脚狠狠抹了抹地上。那些字都被他涂掉,两个赤脚板将门槛边的土块碾了又碾。白狗子要来了,娃子知道绝不能让大哥留下的字被白狗子看到。
床上的小妹忽然哭醒过来,娃子搓搓脚跑回床铺,紧紧抱着小妹,他再也忍不住了,同小妹一齐哭出来。
嚎了一会儿后,小妹抽泣着问娃子,“大哥呢?”
“大哥出门了。”
“二哥,我饿。”
给小妹擦了擦脸,娃子也不哭了。他抬眼看见屋梁上,有大哥留下的一篮子红薯。
“大哥去很远的地方挖红薯。”
鸡又催了一遍,小妹看了看娃子的眼睛,又向远处望去。外面,天空渐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