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梦见张姐的前一个月,在电子厂工作的阿颠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他正干着他爸妈以及所有教育过他给他讲努力学习才能出人头地的那些人一样枯燥无味的工作。好像自己从未离开过学校,吴狗化为一缕在生活中时而舒展时而阴森的浓烟。我也有过这种感觉。阿颠问我最近鸡蛋饼卖的好不好的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被汤圆和阿川问及第二天要交的罚抄完成了没有的那个辗转且难捱的夜晚。阿颠说他上学那会儿真想在吴狗唾沫横飞的课堂上猛地站起拍一下桌子然后在摸不着头脑的吴狗眼皮底下抄起一把斧头把自己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场砍下,然后围着教室跑两圈吓吓这个狗娘养的。阿颠理智地认为他的生活就是不停拉狗尿的过程,他成为了延续别人生命和理想的木偶。
我给阿颠念了一首汤圆新作的诗。
饮酒居士
与酒为伴的人间傀儡
端着各样的酒杯存放泪水
饮酒居士用手里破碎的瓷片
割断流淌在脖子上粮食酿的水
掀起黑色小草底下埋葬的头颅
将它凑在一只只绿色蚂蚁铸成的骸骨上
饮酒居士再也找不到另一只
披着红色外套的蚂蚁
在这片土地上
饮酒居士假装喝醉
我向阿颠念完这首狗屁不通的诗。阿颠问我汤圆究竟在拉哪门子的狗尿。
谁也不知道汤圆这首诗是什么意思我想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我们还是被汤圆的这首诗给感动了。我们可以从诗中看到汤圆那张欠揍且木纳的脸以及他那头被村口那家散发着霉味的理发店里的老妇用鞋刷战斗过的头发。汤圆说过生活就像自慰,一切都要凭我们自己的双手来奋斗!汤圆用他那双以往奋斗过将来也不得不奋斗的手写下了一首首诗。他把那些用奋斗后得到的满足、幸福、博爱、压抑、痛苦、孤独、高冷、自命清高、夜郎自大酝酿成的激情创作出的诗挂在朋友圈上却一如既往的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关注。他在自渎的时候燃烧了自己一次,在写诗的时候又燃烧了自己一次。可并没有任何一个春天的风使他死灰复燃。他自己早就被他列表里的适龄女子们给聊死了。每一个妹子都被他的真实、激情以及澎拜的诗情吓得花容失色,更何况他还是个王八蛋。在她们试图用课堂上和抖音里听过的心灵鸡汤来拯救这个可怜的少年时,他总会丢下一句,你就当我死了吧!
我猜她们不关注汤圆的诗主要有三种原因。
第一,她们都看懂了他的诗的确是狗屁不通并且认识到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第二,她们依赖于从抖音短视频之流得到的廉价快感而把奇妙真实魔幻的文字看成真正的狗屎。
第三,她们不会懂得把看不懂的东西理解成浪漫然后再结合现实去想象。
一支骨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王八蛋。金钱是王八蛋,没有金钱的人是王八蛋。一支骨去了部队。他是我们中唯一事业和精神都走上正轨的王八蛋。我在帥傲江湖的q群里问他们,哦!我的骨没了?阿颠听后伤心欲绝,汤圆听后捶胸顿足,阿宝听后痛哭流涕……仅仅过了一会儿一支骨就在群里发了张他在部队宿舍拍的平头照并配文:“我在这里!”于是大家一哄而散,该出摊的出摊,该喂鸭子的喂鸭子,该重复和昨天一样的流水线工作去重复工作了……
我无时无刻不在憧憬明天,可明天醒来发现今天还是那个该死的昨天。我所在的这所城市在夜色下美得有些单薄。天空上除了隐隐约约的几辆飞机一无所有。一辆辆冒着热气的小吃车并不是使星星消失的原因。妄想代替星星眨眼的飞机也与我们的小吃车无关。我们在学生街守着摊位等待着学生们放学就像蜜蜂等待着花蕾盛开。
人在任何时候都至少需要一个等待的人或事。在残忍的生活中,等待着生命会在明天里美好地绽放。这是还未从娘胎里出来的精子尚在拼命冲刺时就已经存在的精神食粮;是生命之泉里最纯净的一潭死水;是万花争艳的草原上一片艳丽挺拔的罂粟花。
没有因为,没有理由。和刘小萍一起去上学的清晨不是理由,给张姐的猪蹄不是理由,吹来试卷的风不是理由,试卷上布满红色的勾叉不是理由,渴望废话也能抒情的文字不是理由……我在等待在第二天的黎明里能毁灭掉全世界的火抑或是一个在半夜终究能够安慰我的人,她的名字叫戈多。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汤圆,他说我只是一个被鸡巴困扰的王八蛋。我在汤圆说我是王八蛋进而说自己也是王八蛋再升华到全世界都是王八蛋的唾沫中冷冷盯着旁边卖福鼎肉片的大叔嘴中忽明忽暗的烟头。肉片大叔面前飘升却顷刻化为虚无的烟雾让我不由得想起小倩。那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调皮女孩。小倩和刘小萍从一中毕业后我觉得我也毕业了一次。虽然我只是一个卖鸡蛋饼的但谁能说因为两天而失去三年的友情和爱情不是毕业?
小倩没能考上大学,她毕业后整日游弋在美甲店和奶茶店之间。如果她是一个和我一样的好汉她一定是要继承她老爸的事业。肉片大叔以前吹嘘他拖过哪些秀外慧中内外兼修的好土车。现在他开始炫耀他家的门槛是如何被那些家境不错的公子哥们踏破的。
我最后一次见到小倩,她坐在一个才认识几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男人的宝马副驾驶上。她摇下车窗向坚守在摊位上的我和肉片大叔打招呼。我走到车窗前,手臂撑着车窗上沿脑袋顶在手臂上对她说,你一定是要为了爱,为了爱!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就像是放了一个屁。爱,多么美好神圣的字眼从宝马边上卖鸡蛋饼的男人嘴中说出来就像是放了个屁。我靠在鸡蛋饼摊车上看着小倩离开的车灯越来越模糊,我开始怀念曾经和这个女孩在摊位玩闹的日子。
我恨我孤独,矛盾又复杂。我想像电视里的大财主一样挥斥千金替张姐赎身,可我给过她最好的东西也仅仅是一只没剔干净毛的猪蹄。从去年的五月二十号的那个浪漫夜晚开始我与张姐的缠绵再也不是一笔简单的交易了,因为我再没有给过她钱。我总会有借口赊账。抱怨最近经济不景气、疫情如洪水猛兽、城管不是人、鸡蛋饼没行情、下次再一并补上。
张姐对我说,海,我们不能再这样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我讨厌除刘小萍以外任何女性叫我海,这让我很恶心。不可否认我的头上永远悬挂着纯洁的月亮,我从未放弃过对她的爱,尽管这种温暖又忧伤的爱将我折磨得面目狰狞。
我说:“张姐,我想泡你,我喜欢你。”
她听罢先是愣了片刻,然后头无力地垂下又猛地扬起,黑色的海洋顿时激起一朵巨大的浪花,我看见她的笑。
她对我说:“靠,你不会是不想给钱了吧。”
“你先别往钱这个王八蛋身上想,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可我还不了解你”
虽然我们的肉体曾亲密无间但张姐这句话让我对面前这位面泛桃红胸脯起伏的女子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我很难给她赎身,她是自己的婊子也是自己的老鸨。她的身体在任何臭男人的面前都毫无秘密,却暗暗地给自己的内心立了个贞节牌坊。我不想放弃,我不想张姐只是一个能安放我生殖器的女人。我想要和她结婚,和她组建家庭,开枝散叶。这是我不得不面对的事,我必须把自己给办了。
我以乡下人特有的吃苦耐劳的优质品德继续纠缠。
“慢慢不就了解了”
“你了解我吗?”
“你别扯那么远,我就问你让不让我泡?”
“不可能!你别想了。”张姐对我说。她语气冷静其果断程度大出我的预料。“大不了前面的烂账我不要了,你别发神经了好不好?”我一下子泄了气,慌慌张张地把话引向别处,张姐狼狈不堪地配合着我,直到分别。
离开张姐时已经凌晨了,我在学生街喝了一碗白米粥,这个时间我得出去为晚上的鸡蛋饼生意进货。我开着非法改装的三轮摩托车驶入车道,一缕猝不及防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把我又拉进黑暗里。张姐的拒绝让我感到羞耻,这种感觉逐渐扩散到整个心灵。我坐在摩托车上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学生在学校里读书充饥,放学在我鸡蛋饼摊前充饥。我和这所学校一起送走了一波又一波正处于花季雨季的学生。有一个女生三年来只吃加热狗不要香菜多加酸菜的鸡蛋饼,有一个男生三年来身边换了无数个女生。我多么希望他们毕业的时候也能和我和肉片大叔以及所有摆摊供他们吃喝的叔叔阿姨们也来张合影留念。或者那些快被只有分数塑造的教育折磨成傻子的学生们突然在我面前扑通跪下,哭着求我把做鸡蛋饼的手艺传给他们,救他们逃离这个吃人的地方。
有一个男生来到我的摊前,他没有要求与我合影也没有求我把手艺传给他。他只是要了一个加培根的鸡蛋饼。我一眼就认出他是刘小萍的弟弟。我没有问他刘小萍的下落。刘小萍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甚至在梦里也不常出现。我只问了他一句:“阿弟,要加番茄酱吗?”
刘小萍他弟弟出现的那个晚上张姐也突然出现了。张姐说她快要走了,要离开这个破地方。她说人要离开前总要跟人道别,可是发现只有我勉强算个朋友。
“你要去哪?”我问她
“不知道,可能是去北方也可能是去西方也可能先去北方再去西方。”她说
“为什么要走,留下好不好?”
“我这个行业也需要新鲜感。”
我俩的语气出奇得平静,生离死别的苦楚将我亟成了沉默的焦炭。我把我今天卖鸡蛋饼的钱给了张姐,就像临死的人交待完最后一笔存款。这个世界上我与张姐断了最后一丝牵挂,旧账一笔勾销了。张姐把钱塞进了裙子上的口袋里,她对我笑了笑,五月二十号晚上的烟花在她身后的天空中绽放,光芒从她的脸庞划过,张姐的笑容就这样结实地烙在我的眸中。我与张姐又度过了一个浪漫的520。
现在,我已经能够心平气和,能够丢弃偏执,能够尽最大的努力去客观地叙述张姐的笑了,可我还是无法形容张姐的笑。她是美的,是炽热的,是混乱的,是荒凉的,是悲伤的,是痛苦的,是残酷的,是欢乐的,是疯癫的,是现实的,是无所谓的,是不能被解释的。或者,我过于主观,那其实只是一个人拒绝另一个人时最普通的表现。
不管是节日还是纪念日,任何有关爱情的夜晚总是温柔并且多情。窗外一朵朵烟花倾泻而出轰炸着夜空,美得让我疼痛。今晚是恋人的天堂,今晚天堂里的恋人是我的刽子手。一瓶酒下肚只用了三秒,炽热的感觉包围了我,晕眩的感觉攻占了我。我躺在床上,眼前都是我生命中已经出现过的各种女人,我想把自己炸成碎片附在她们身上,让她们一辈子也无法甩掉。我的灵魂开始飘荡在黑夜里,我要和这个夜晚一起腐烂。
我是轻零零的塑料袋,漫无目的地飘在宇宙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雄伟但毫无温度的现代建筑尽收我的眼底,光鲜亮丽的人们那颗丑陋的心被我一览无遗。我看见张姐来到了最豪华的城市,这里的人虚伪又愚昧。
张姐不再是一位纯粹的性工作者了,她似乎是受到了这个城市和人们的启发,她运用了现代最先进的科学技术并且在一个叫“天使没有屁眼”的经济人的包装下成为了众多直播女神的一员。
张姐将她从业多年累积的温柔与风骚展现地淋漓尽致。穿着衣服工作的张姐更加诱人。人类的进化史就是一个穿上衣服的过程,一个伪善掩盖真实的过程……张姐眨着眼睛说她还是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处女后迅速蹿红。张姐在无聊的直播唠嗑PK和充满性暗示的换装游戏中红遍全网。
突然我飘到了一个粉丝见面会上,一个像人妖的中年男人和穿着欲盖弥彰的张姐站在一起正在接受一位同样性别模糊的主持人的采访。台下的小伙子小姑娘激动万分地喊叫,眼里含着泪水,整齐划一地晃动手中的荧光棒,像是一群在接受洗脑的智障。
“请问您和张姐女士确定要在今年的五月二十号领证结婚吗?”
“是的,她是我一生的挚爱。”中年人妖男人说完亲了一下张姐的手背。
沸腾的人群顿时炸开锅,女粉丝尖叫着,男粉丝全都哽咽了。
“请我们亲爱的张姐为大家说些什么吧。”
掌声雷动后人群安静了下来。
张姐先是讲述了自己悲惨的童年,然后又声泪俱下地说她是怎样努力追求梦想怎样进入这个圈子后还能保住冰清玉洁的身子。说完张姐把头紧紧埋在中年人妖男子的胸里。
台上台下都激动万分,张姐的名字和“我爱你”的口号被劈了的嗓子扭曲变形地高叫着响成了一片。最后,终于整齐划一了,先是一人喊张姐的名字,然后大家齐声高吼“我爱你”,有些类似首长检阅部队的那一套程序。
“张姐!我爱你!”
“张姐!我爱你!”
………
时空又扭曲了。张姐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说,我答应你,我们结婚吧。电视里正播报着:“当红艺人张姐弃养尚在童年的小孩后带着数年来的高额片酬和偷漏税共计十几亿人民币撑着一只白色塑料袋飞往天边……”
“嘀嘀嘀嘀。”我被汤圆的电话吵醒了。汤圆说:“阿海,我们合伙开家卤面店吧!”
我说:“好!”
(鸡蛋饼四部曲在此先划上一个句号。如果有脑残的粉丝拥戴我给我钱的话或许在明年的520会给大家献上卤面系列。在此感谢帥傲江湖和麻雀小分队的兄弟们,你们永远是不朽的王八蛋!还要感谢支持我的众多同学好友们,你们的鼓励是我憋屎写完小说的动力。最后我郑重地向所有的狗狗们道歉,我用我初中的班主任间接侮辱了你们的狗格。对不起!“她”是人渣,你们永远是人类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