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我有点绷不住,我问汤圆,那二十遍你抄不抄?他说,你不抄我也不抄。
我又问了阿颠。他说,抄啊。我说,那么多。他说,我已经习惯了,你看我弄了三支笔绑在一起这样抄起来会快很多。
我看了一眼他桌子上的那支笔,简单实际,堪称完美。
阿颠说,我妈赚钱挺不容易的,我就想好好的上个高中。
我又问了一支骨,那二十遍你抄不抄?
他说,抄吧,三年都过来了,就剩这几个月了。
后来我还是抄了,抄到后面英文都成了蚯蚓,弄得我恶心干呕。我本以为这次我忍受不了,但我又再次妥协了。
我觉得我选择忍受可能不只是因为阿颠的那一番话,更多的是因为刘小萍。
刘小萍是个安静的女孩子,学习很好。她家住在学校附近。每次我去学校经过她家门口,她都会挎着书包从门口出来。有时候头发乱糟糟的小跑着从门口出来,脸红的像做错事的孩子,有时候打扮得很整洁,比清晨的空气更令人舒心。
她会把书包给我,我们一路上很少说话,慢慢的走到学校。我只想安静陪着她,保护安静的她。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很想她,然后失眠。第二天见到她时,一切不开心的事都会烟消云散,生活充满希望。这种感觉很奇妙。
我问刘小萍
我们这算不算爱情?
她说,不知道。可能结婚的那种才是爱情吧。
我说,像我爸妈那样?
她说,我不知道。
爱情和我爸妈勾搭上了,这让我很害怕。我害怕我也会醉醺醺的回来,然后和刘小萍一起把家里的碗都摔碎。我特别害怕,以至于我都不敢牵刘小萍的手。
交罚抄作业的那天,我们几个还是被叫到后面去站。她说这样会让我们长记性。她检查着我那本厚厚的作业,象征性地翻了几页后把目光定在了某一段上,突然把脸拧成一朵菊花一样,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很紧张的事。她那滑稽的样子像极了一只便秘的老母鸭。她显得有些愤怒,语速很快地说,你这明显是马虎应付的嘛,这两天的扫地就交给你了,不许马虎,好好扫,怎么就学不会认真呢。
我有点小窃喜,因为她没有发现我跳了好几大段没抄,而且她说话的时候两颗大门牙完全爆了出来,唾沫像是从蓬头飞出来一样,喷了前面两个女同学一脸。那两个同学是她的得意门生,仰着头也像极了两朵向日葵。
我心想,真是个风水宝地啊,这样的滋润肯定不是我那垃圾桶前的位置所能比较的。我想,她这也算是和园丁扯上关系了吧,我想象着一只老母鸭站在讲台上浇花,这让我觉得特别搞笑。我拼命强忍着笑,忍得我浑身发抖。她用手掌慢慢且用力的擦去嘴角的唾沫时,我感觉我身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我觉得我现在的样子也很搞笑。汤圆却很愤怒。
她看着我们两个,感觉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挑衅,把脸一沉,脸黑得就像一只会巫术的老母鸭在酝酿着毁天灭地的黑魔法。我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蹲在地上笑了起来。全班都把头转了过来,像看着傻逼一样看着我。
她说,现在开始默写课文,你们几个暂时回座位。
默写完了,我们又站了回去。
她对汤圆说,你错了十个单词,把这篇课文抄十遍吧。
过了一会儿,她改完了。她说,那些不会背的同学把课文抄7遍。
汤圆把手上的书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去,快要冲到她跟前时被我一把拽住了。因为我看到了刘小萍温情的治愈的眼神,让我感觉很温暖,没有很大的火气。我拦住了杀气腾腾的汤圆,我往张小静那使了个眼神,他转头看着张小静,张小静也温情的看着他。
我们两个还是没动手。
于是我们两个被老母鸭一路赶到校长办公室,反而更像两只无助的鸭子。
校长对我们说,不管怎样也不能这么冲动嘛,有什么事向我反映,属实的话学校会处分她的。
我说,就算把她辞掉又有什么用?
汤圆说,干墙,她只要去一个新的地方,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多么不可思议啊。
汤圆接着说,那把我调到隔壁班吧。
我也想去,但校长不准。他说我们不要得寸进尺。
我知道校长的吊样,他觉得我们这种学生烂得拔不出来了。
我记得那天,阳光明媚,我又站在后面。我看着老母鸭在上面唾沫横飞,我觉得有些压抑。我心想,我坐在最后一组最后一个,要去隔壁班也该轮我去吧。唉,终究是一个人扛下所有。汤圆从隔壁班出来,应该是要去上厕所,路过门口的时候和老母鸭对视了一眼,汤圆快走到后门的时候,她轻蔑地说声,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
我把英语书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没人拦着我,我很快跳上了前排的课桌,往她脸上甩了一个大巴掌,甩得清亮。她脸皮很厚,我手有点痛,但心里很舒服。帥傲江湖的兄弟们见了我狗急跳了墙的欢脱姿态,迅速地拉上窗帘关了门。她显然吓尿了,瘫在了地上。汤圆从厕所回来,也进来补了两脚。汤圆刚踹完,校长就推门进来了。
汤圆说,还好我赶上了,差点就错过了。
我和汤圆被开除了。学校容不下我,而且我也不想再那样浑浑噩噩的下去了,但是他们都觉得浑浑噩噩的是我。
我把书屉的东西整理好放进了书包里,我挎上书包刚要走的时候,阿颠从他的课桌里拿出了一本很精致的本子,那是一本封面印着动漫人物的本子,是他最喜欢的柯南。他从中撕了几页,塞到我的手上。
他说,阿海,这些“钱”给你当路费。
我说,去你的。
我突然感到鼻子很酸,可能是被阿颠这傻屌的行为感动了吧,也可能是因为刘小萍,也可能是为自己的未来而担忧。
退学后,我还是一大早和刘小萍一起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她把书包给我,我依旧会失眠。路上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说刘小萍被我包养了,我回头找到了他们,一人踹了一脚。
我问刘小萍
你为什么喜欢和我在一起?
她说,因为你很有趣呀,而且他们都说你是流氓,我觉得不是,你其实挺善良的。
我看着她,她眼里的星星点亮了我的整个天空。
她说,海,我家人都怕我跟着你学坏,他们希望我能考上一中。
我说,那你好好学习,等你考上了一中我再去找你。
她说,好。
后来她不出意料的考上了一中,而我学会了做鸡蛋饼。我的摊位就在一中的学生街里。
我把揉好的面团平摊在锅上,纯正的花生油把面烙的金黄,我熟练地打入一个鸡蛋,紧接着撒上一把充满灵魂的葱花,然后抬起头,甩一下刘海,问:“阿弟要加番茄酱吗?”
在我旁边有个卖福鼎肉片的秃头大叔。有一次他和他老婆出摊,出了车祸,他老婆没抢救过来。
我问他,你怎么不再找一个?
他说,我两个孩子都快上高中了,不想找了。
我打趣的说,需求不需要发泄吗?
他说,小子,你没女朋友吧。走,我带你去拖土车。
拖土车是我们这的方言,就是找小姐。
我说,扯淡。
学生街有家很高档的牛排店,我有时会带刘小萍进去消费,她亭亭玉立的坐在我面前,干净,清纯。可是我明显显得老成,满身的油烟味,这让我坐立不安。我觉得她越来越美,她跟我聊的内容我也越来越听不懂。不过管它呢,我心想,我只想静静的陪着她。
她很喜欢吃巧克力,她生日的那晚我们去了牛排店,我买了一个很大的巧克力蛋糕。她花痴的望着柜台边的一对情侣对我说,海,你看那个男生,弹吉他的那个,好帅啊。
刘小萍经常对我讲她正在学习的知识,什么光是粒子也是波,什么金属里面是一个个晶体还有键等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每次我只能傻傻的,机械的点头回应。但今晚她说,那个弹吉他的男生很帅,这并不难懂。
我买了一把吉他,让一个会吉他的学生教我,我免费请他吃鸡蛋饼。
练了几个月后,我给她弹了一首童话。
她说,这首歌用吉他弹感觉好奇怪啊。
我又给她弹了一首许巍的曾经的你。
每一次难过的时候
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学生们在晚自习的时候,我就跟秃头大叔开玩笑。
他说,你学个屁吉他,有什么用?不好好做鸡蛋饼,整天抱着乱挥,吵的我耳朵疼。
我说,总比你天天去拖土车强。
他说,你懂什么,那些姑娘可正点了,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去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就会很舒畅。而且花钱就能睡,不用学什么狗屁吉他。
我说,你懂个屁。
刘小萍和我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少,她经常和一个戴眼镜的文质彬彬的男生在奶茶店做作业。我没问那个男生是谁,我知道她学习压力大,而我也帮不了什么。
她的梦我给不了,我知道,我只想静静的陪着她。
后来她考上了一所很不错的医学院,她说那个男的对她很好。
我说,你缺钱吗?我最近鸡蛋饼卖得不错。
她说,我们以后少联系吧,我怕他误会。
我说,你跟他说我们是好朋友啊。你等我,我这边收拾好就去你们学校卖鸡蛋饼。
她说,我们大学不让摆摊,你不要来了。
她挂了电话。之后我再也没能联系上刘小萍。
她走了,就这样走了。我觉得她不应该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我想起她都没跟我说分手,但我们好像也没确立过关系。
我只想像以前的每个清晨一样陪着她,但她走了。
我再也没有清晨,可我依旧失眠。
那天晚上我拉着秃头大叔喝了好多酒。喝到兴致的时候,我在他面前弹了我这辈子的最后一次吉他。
每一次难过的时候
就独自看一看大海
我问他,去土车店睡一觉第二天就会舒服?
他猥琐的笑了。
他架着我去了土车店。那女叫张姐,是个浓妆艳抹的大胸女人,的确很正点。她身上用了香水,那是很浓郁的香味,很刺鼻,我不喜欢。我内心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可能有点茫然,也可能有点儿罪恶感,甚至有点儿恶心。我吐了,吐了一地,沉沉睡去。第二天心情真的好了些。
和秃头大叔告别的那天,我把吉他送给了他。
我到了一家大医院门口卖鸡蛋饼,我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我想运气好的话可能会碰到刘小萍。我不想去她家打扰她,我只想可以远远的陪着她。
在我旁边还是一个卖福鼎肉片的,这让我觉得鸡蛋饼跟福鼎肉片才是真正做到了天长地久。
我把刘海留得更长。抬头,甩一下,问:“美女要加番茄酱吗?”
我还是失眠,实在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去拖土车。医院附近也有家土车店,我想可能到处都有土车店,也可能是到处都有我这种失眠的人。那个小姐也叫张姐,一样的浓妆艳抹,一样的胸。我跟她只喝酒,然后闻着她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吐一地,沉沉睡去。
有一天汤圆跟我说张小静要结婚了。
那晚我没出摊,我骑着摩托车带着汤圆买了好多酒。
他说,把铁碗拿开,你家没大瓷碗吗?用瓷碗喝酒才带劲,有梁山好汉的感觉。我从橱柜的上面翻出了唯一的一个瓷碗,递给了他。
我说,这是我小时候偷偷藏起来的碗,没被我爸妈摔碎。
我们干了好几碗,我看着那个幸存的瓷碗,哭了,汤圆也哭了。
天黑了,外面淅淅沥沥的不是雨,是星星落地的声音。
我说,走!我带你去拖土车。
他说,好。
有人忙着上班,有人忙着结婚,而这有两个男人发誓要当一回真正的男人。
我刚要脱衣服。
砰!
他妈的,门被踢开了。
别动!手放头上!蹲墙角!
姑娘很熟练地跳下床按指令执行,低着头蹲到了墙角。
我心想,大衰连!还没进去就要进去了?
我们排着队上警车。有人在看热闹也有人在拿手机拍照。那些姑娘一直在躲,我反而觉得很坦然,甚至很踏实。我脑子里冒着交易失败,买卖不成仁义在等乱七八糟的念头。
事后我问汤圆成功了没有。他说,别提了,干墙,警察还没进来前我更紧张,硬不起来。
我问他,要是现在来个土车你拖不拖?
他说,不拖了不拖了。
我也这样想,来个土车我不拖了。
因为我们渴望改变,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想改变。
我把那天没喝完的酒喝光了,我觉得老母鸭还是在我的生活中,我想改变,我很愤怒,这让我把那只幸存的瓷碗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