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楚辞,有一段教科书式的评价,说它是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源头。我们先不去探讨这个结论的正确性有多少,毕竟对于浪漫主义的理解本身就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但不能否认,楚辞确实是中国美学大厦的一块重要基石。
一、哀物
感伤是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特质。感时伤怀、睹物思人、逝者如斯、可怜白发生,人生在世,总有太多悲叹。对命运力量的敬畏,对自我渺小的无奈,对不可能实现之物的坚守和等待,种种情绪都有自怜自哀之感。缘事而发的情绪一经屈原点染便冲破时空,具有了一种形而上的意味。楚辞中的哀伤是超越具体事物的哀伤,楚辞中的焦虑是关乎现实的焦虑更是关乎存在的焦虑。读楚辞,分明能感受到一种来自时间的巨大张力:一方面是时间对人的步步紧逼,另一方面则是人对延长时间的渴望,这也构成了楚辞独特的节奏。在楚辞中,经常会看到“朝——夕——”构成的句式。这样一种动态性很强的句式实际上是将有限生命个体暴露在无涯宇宙的面前,人如落叶,随风飘荡,绕树三匝,无所依傍。在这时,感伤就不仅仅是屈原对自我的一种凭吊了,他是在凭吊万物,用他的话说,就是哀众芳之芜秽。这种感伤来自一种绝望之情,因为一切都在变化,所以一切也都在恶化。所以纳兰性德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又有谁会知道自己最后的样子。这便是楚辞美学的重要内容之一——哀物。
二、远游
这里的远游并非指纵情山水的游玩。楚辞毕竟是屈原去国辞宫之作,各种滋味,我们在后世那些贬谪诗当中都能品得几分。远游便是离开一个自己熟悉的坐标,去往一个新的坐标。这时,你成了一个他者,能将曾经的自己对象化的他者,能够旁观者清的他者。空间变了,时间仿佛也跟着改变,时空要是变了,人又怎能不变。“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还哪里有什么牵绊呢?这突破身观,向往无限的远游,不正是性灵的真正解脱吗? 要解脱,必不能着相,那是心灵的“流观”,是心灵对俗世凡尘诸相的超脱。这种超越,在先秦诸子中,只有《庄子》能够比肩。明代陈继儒说:骚比于阴,故孤沉而深往,庄比于阳,故奔放而飘飞。毕竟,现实世界在楚辞中被描绘成“雷填填兮雨冥冥”,“风飒飒兮木萧萧”,怎么办呢?只能超越,只能飞升,只能飘散,只能如苏轼所言“我欲乘风归去”。是逃避吗?逃避者不是懦夫吗?楚辞远游中的逃避并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去用生命去碰撞万物之灵,由此性灵被洗礼,进入了更高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