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小丫急急忙忙赶回家,门没锁,还真是幸运。推开小木门,随着哐当哐当的铁锁砸门声走进去,小丫感到一阵失望。灶头没有火,锅里是空的,打开颇有年代的碗柜:除了锅碗瓢盆啥都没有。
“小丫回来啦。”隔壁李阿姨进门把钥匙给她:“你爸爸把秤忘在家里了,叫老二给他送过去。”
“谢谢李阿姨,爸爸说什么时候回来吗?”小丫接过钥匙,感觉难过极了。
“这个就不知道咯,他们卖完就回来,再等会儿吧。”
“好......”小丫把碗柜关上,拿起小公鸡闹钟看了一下:“这都快四点了,爸爸还不回来。”
王阿姨走后,小丫把书包放下,拿出课本准备写作业。
“咕......咕......”肚子开始叫了起来,本来回来的路上已经很饿了,翻箱倒柜这会儿更加饥饿难耐。
小丫从小板凳上下来,把课本重新放进书包里背在身后,拿起钥匙把门锁上,往外走。
前面是李阿姨的家,小丫从正面拐过去,来到了一个小池塘边。平时会留在边上逗逗小鱼玩玩荷花,现在的小丫完全没这心思。
小丫小心地越过池塘打开一个关着鸡鸭的栅栏,走过去就是马婆婆家了。
过栅栏时鸭子“嘎嘎嘎”地叫个不停,在洗衣服的马婆婆听着声音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小丫,是你呀!”马婆婆身上戴着一个蓝布的围步,穿着一双黑色前面有纽扣的老布鞋,站在门口帮小丫把和她差不多高的栅栏关好,左手拿起小丫身后的书包右手牵着小小的她走回家。
“爸爸又没回来啊?”进门是一件小小的厨房,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东西。
她委屈极了:“本来门是开着的,我以为他在呢!结果一个人都没有。”
“爸爸要挣钱,没办法的。”马婆婆说着从炕上拿起一个烤得焦黄酥脆的红薯,递给她。
小丫拿起就开始啃,也不管剥不剥皮了,被烫得呀呀直叫。
“慢点吃,婆婆这里还有。”老人家帮着小丫把皮剥了,在嘴边吹了吹,确定不烫了才递给:“吃吧,小馋猫儿。”
小丫吃完后会在厨房旁边的楼梯口做作业,婆婆给她找一个木制半高的小板凳当桌子,再找一个迷你的小凳子让她坐着,她就在厨房忙:给猪刷刷猪圈,洗洗碗打理打理厨房这些。有时候小丫做完了会和婆婆一起喂喂鸭子,和她在菜地里除草。
小朋友对所有生物都感到好奇:“马婆婆,鸭子为什么爱吃螺丝呢?”小丫问。
“因为螺丝吃了它们下的的鸭蛋就会又大又营养。”婆婆说。
“那什么是营养呢?”小丫又问。
“营养就是小丫这样,爱吃烤红薯,白白胖胖的,招人喜欢。”那时候小丫就知道了,吃红薯不仅能让自己变得营养,还能让别人喜欢,对红薯的热爱又上了一层,更喜欢往婆婆家跑了。
大约五点半小丫爸爸就回来了。
“哟,又跑到马婆婆这儿蹭吃的。”爸爸一把抱起她,一天不见还真有点儿想女儿了。
“说这些,几个红薯不要见外。”婆婆说完还会打包几个让小丫爸爸带回家,说早上上学可以在路上吃。
爸爸道谢后父女俩就回家了,第二天小丫放学后又会来到马婆婆家,吃婆婆准备好的烤红薯然后做作业。
马婆婆的土地就在小丫家后面。婆婆在地里挖红薯,小丫就喜欢跟在她身后玩儿。
“嘿,小丫,你看这个儿,多大。”马婆婆挖着挖着,发现一个巨大红薯,赶紧让小丫看。
“这么大。”小丫过去大张着嘴,双手比划着,这都有她布娃娃那样大了。她兴奋地抱起来,好家伙,这么沉。
“带回去给你爸爸煮红薯汤给你吃。”婆婆看小丫头很是喜欢,笑着说道。
“我爸爸太忙啦,还是算了吧。”小丫想着爸爸忙碌的样子虽然心疼还是有些失望的,她还没喝过红薯汤哩!也不知道什么味儿。
“那去我家婆婆煮给你吃,可好?”小丫心里的小九九马婆婆怎么不知道,这个提议瞬间让小丫开心起来,催促着婆婆回家煮红薯汤。
婆婆把挖好的红薯放进箩兜里,拿起扁担挑回去。小丫抱着大红薯舍不得放下,一路跟着婆婆回家。
回家后婆婆放下扁担把红薯都拿出来,放进一个木桶里清洗。先放水用一个专卖的棍子捅,这样很快就把红薯身上的泥弄下来,用水龙头一冲,就干干净净了。
婆婆先把酸菜切成小块放在锅里用油炒,一下子整个厨房都充溢着酸菜的香味,放水煮开把切好的红薯倒进锅里,没过多久放点盐就可以吃了。
“婆婆,这么简单啊?”旁边的小丫问:“会不会不好吃呢?”
“可能有点难吃。”婆婆一脸严肃地说道。
“啊?真的吗?”婆婆不会骗我的,那肯定不好吃了。
“傻孩子,婆婆和你开玩笑的。”马婆婆拿起准备好勺子乘了一碗,小丫迫不及待想去拿,手还没碰到,“烫。”婆婆用布包着放在她平时写作业的凳子上,用薄扇轻轻扇着。
小丫盯着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兀自咽着口水,问道:“现在可以吃了吗?”说着手就想伸过去,被婆婆挡开。
“就快好啦,别着急哈。”婆婆边扇着边给她讲道理:“现在吃嘴肯定得被烫起泡,一周都消不了,你怕不怕?”
“怕!”小丫想起上次喝羊肉汤被烫的难受劲儿,乖巧地点点头。
“再等一分钟,马上就好。”婆婆说。
“可以啦。”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婆婆话一说完,小丫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挑了一块红薯尝起来。
“嗯,好吃。”红薯粉粉的,再加上炒过的酸菜,酸酸甜甜好吃极了。婆婆就这样笑着望着狼吞虎咽的小丫,吃了两大碗。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年,小丫慢慢长大了父亲也没这么忙就很少去婆婆家蹭吃的了。期间婆婆媳妇生了一个儿子,她开始忙了起来。媳妇在家呆了半年就外出打工,留下儿子让她照顾。
从那以后婆婆不再叫她小丫,而是随着孙子叫她小丫姐姐,小丫特别喜欢听她这样叫,听着特别亲切,好像这样自己就不是小孩子了。
慢慢的在外面读书,小丫和她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回来她见着小丫:“小丫姐姐在外面怎样啊?学习压力大不大,外面花费大,钱够用吗?有没有同学欺负你?”一连串的问题,比小丫的外公还啰嗦。
有时候回去看她她会从炕上摸出一个芳香四溢烤得焦黄的红薯,拿给小丫吃。还把厨房的门关上,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特意给你准备的,你再不过来我就拿到你家去了。”她微笑地看着小丫说道:“可是周围小孩子多,不够分。”说完像完成了什么秘密任务,偷偷笑了起来。她永远是一副慈爱的样子,很少流露出小孩儿调皮的一面,小丫慢慢地吃着烤红薯,和她聊着天。
一般过年小丫是在家里的,她会偷偷塞钱给她。趁家里没人的时候把房间门窗关好,从老衣柜地下的砖缝里拿出一个红包,皱巴巴的红包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里面裹着十块二十块。
“别告诉你爸妈,谁也别说,我孙儿都没给。”贴着我的耳朵悄悄告诉我,小丫心里五味杂陈,听爸爸说马婆婆的儿子和媳妇把孩子丢给她,一丢就是十年。他们没往家里寄一分钱,两个老人靠种地卖菜卖红薯卖玉米给孙儿交的学费。偏偏儿媳妇还很少打电话回家,一打就数落她把孩子带得不好,不会照顾家庭......
老人不晓得夜里流了多少泪,偏偏孙儿还不听话,到处打架惹事生非,也不好好念书,很是让人头疼。
“怎么不叫他妈妈回来带呢?”我把被老师请到办公室的婆婆带回家,问道。
“他们要挣钱,现在钱不好挣,我们修房子还背着债,好几万。”说着比个手指头,一脸严肃谨慎:“儿媳好面子,不愿让别人知道这些。”
可是我听说的不是这样的,我听到的是儿子儿媳在外面风光无限穿名牌逛赌场还借了钱给别人,怎么就钱不好挣了还负债了呢?
生活就这样一步步往前走。慢慢的,马婆婆身体变差了,刚开始是头疼,她说是着凉了,自己去小诊所买了一大包的感冒药,吃了也不管用。别人劝她去看医生,他坚决不去。最后查出来是恶性肿瘤,晚期。孩子爸妈不得不回来,给儿子买了一行李的新衣服新鞋子,而老人还穿着十年前的粗布麻衣,缝缝补补破破烂烂,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
不久马婆婆就走了,病情后期恶化,头发全掉完了,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觉,哭爹喊娘也于事无补。
她走的时候一脸平和,周围的街坊邻居都说走了好,她苦了一辈子,没享过什么清福,没做过什么坏事,去了也是天堂,地狱使者不忍心再折磨她。
葬礼是风风光光的,请了乐队请了锣鼓,礼炮都花了近万元。她儿媳说:“妈妈生前太受罪,死了也要体体面面的。”小丫十分愤怒,凭什么这样对她!花了十年把孩子拉扯大,竟一分钱也不愿寄回家里,死后这样大张旗鼓想要她“体面地走”,这可能吗?
她没有一件好衣服,穿的永远是黄布胶鞋和老布鞋,经常一个人在学校和家里来回走着,生病了也不去看,明明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不想给后人带来负担……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自己忍不住落泪。故事的小丫就是我,那是我和爸爸独自相处的几年,爸爸忙生意到处奔波,我放了学经常饿着肚子见不着人,只能去马婆婆家蹭吃的。
马婆婆家是没有糖果的,可是她有全世界最好吃的红薯,在灶上的炕里专门为我准备着。为了好吃不烤糊,还得频繁地翻着换位置,这样的红薯才又香又脆,是外面机器和人工赶不上的。
我不知道自己何其所幸,能遇上这样一位心地善良对我这么好的婆婆,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她会患病然后离去,不是好人都会健康长寿的吗?
好想回到那个时候,放学的我打开栅栏越过鸡鸭走向在路口等我的婆婆,她会拿起我的书包牵着我的手带我到厨房里,把准备好的红薯递给我,叫我慢慢吃,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