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记》、《战国策》,每读到苏秦时我内心都会无名地涌显一种莫名的悲哀之情。
苏秦,穷时,父母不爱,妻妇不理,兄嫂嫌弃;达时,驰骋九州,腰挂六国相印,君侯远接近迎,周天子屈尊降贵攀附交好。此种威风,成为后世寒门意淫的高潮,终生奋斗的目标。
苏秦本洛阳农家子弟。正如其在发迹后所言,我若循规蹈矩,洛阳城外的几亩农田将是我一生的功业。这话多像说给今天的农民子弟的座佑铭。自古而今,胆大有谋者,纵横天下,安分守己者蜗居僻巷。
苏秦所处时代,正值战国到来,周王室衰败,宗亲制面临分解,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
各诸侯国为使国家强大,纷纷变法。君王求贤若渴,图霸称强成为乱世国家生存的必然使命。这给渴望改变社会身份的底层人开了一道终南捷径。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涌现出一大批社会底层的优秀人才,这些人成就了战国时期的文化、政治、军事的辉煌,也奠定了中国人的性格基因:穷则隐忍图强,达则飞扬傲慢。
熟悉苏秦典故的人都知道,青年苏秦怀揣着理想先踏入了秦国,希望依靠所学的才学说动秦君重用自己,实现自己“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梦想。
然而现实很残酷,此时的秦国处死了变法的商鞅。正在高傲变法派与保守派的矛盾,这时候的秦国不需要一个年青的东方游士。
苏秦带着理想,带着筹集来的重金,穿着华衣风风光光地离家去创业,换到的却是秦君的冷落,朝堂的拒绝。最后,粮尽金绝,苏秦折路而归。
苏秦以一个失败者的面目回到亲人面前。面对失败者,就算是亲人也报以无情的冷落。那个中国人最熟悉画面展现在苏秦面前:妻不理,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语。每读到此时,我的心寒若冰窟。这是一个怎样的文化背景,积累如此低俗的成败观。这种文化背景今天改变了吗?你们说改变了吗?
苏秦后来可谓“一怒而天下惧,安居而天下熄”。他出身农家,素有大志,曾随鬼谷子学习纵横捭阖之术多年。但他发迹之前,没有人看得起他,甚至连父母、妻子都轻视他。
有一次,苏秦父亲过生日。他哥哥端了一大杯酒去祝寿,父亲高兴地赞叹道:“真是美酒,好甜啊!”等到苏秦端了酒去祝寿,他父亲骂道:“酒太坏,酸的!”苏秦只好从哥哥处借了一大杯酒去祝寿,他父亲仍然骂道:“酸酒!”苏秦不服地申辩:“这是从大哥处借来的酒啊!”父亲却说道:“你这倒楣的人,好东西经过你的手就坏了!”
苏奏学习纵横术后,游历秦国而不被重用,等到他回到故乡时,钱用光了,衣服也穿破了,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他的妻子见到他居然不停织,嫂子也不愿为他准备饭食,父母也不和他说话。苏秦深受刺激,于是用锥刺股苦读,精研纵横术,后来游说六国,合纵成功,身挂六国相印,终于功成名就。功成名就后,苏秦北投赵王,路过洛阳,回故乡一趟。这次,他的兄、弟、妻、嫂对他皆侧目而不敢正视,俯伏侍奉饮食。
苏秦见状,于是笑着对他嫂子说:“为何前倨而后恭呢?”他嫂子又怕又羞,跪在地上以头叩地说:“见叔叔位高多金。”
苏秦听了,不禁感叹地说:“贫贱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
历史告诉我们,苏秦所处的时代那是一个唯功利主义压倒一切的社会环境,那是一个以成功论英雄的时代,那是一个强权代表一切的时代,在那样的时代,弱者要么基因突变成为强者,要么就乖乖的成为强者的食物或奴隶。
苏秦选择了基因突变,选择了成为强者。苏秦对自己说:通往强者的路无论多么艰难,我也要爬上去,宁可死在通往强者的路上,也不沦为强者的奴隶。所以,今天我们再看头悬梁故事,就能从故事中悟透苏秦面目狰狞,发狠拼命的动力皆是源自内心深处的不甘心,和不服输情愫。
人是社会动物,当面社会反馈给人的面目是冷若冰霜时,人反馈给社会的情绪也是如此。苏秦初出江湖,就被社会回报以冷落、无情、残酷面对苏秦时。这时的苏秦就像一个天真的大学生,在社会转了一圈后,发现,自己的天真只是人间的一个泡沫,吹弹即破。
若想活出人生精彩,除了设法改变自身地位,无路可选。此后的苏秦一路高歌,他即是强者伙伴,因为强者是他心中的梦想,又是强者的敌人,因为强者在他看来都是需要更强的他来终结掉,只有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
所以,到后来,苏秦腰挂六国相印,卷着飞扬的尘土,向天下昭示自己的成功,期望用高傲的成功去碾压过去轻视他的世俗人。殊不知,世俗这东西就是墙头草,谁强它向谁膜拜。同时,谁张扬强势的时候,就又跪在了世俗文化的脚底下。
苏秦过洛阳,周显王亲自安排越规格欢迎仪式,列队相迎。苏秦以为他赢了世俗,赢了自尊。实际呢,不过是苏秦沦为世俗的奴隶,成为虚荣的代言。在落阳街头,苏秦指着嫂子问出“何前倨后恭”?这句话时,苏秦已沦为世上最俗的人。
而苏秦秦嫂子寻一句:季子位高金多。则是对苏秦最有力的反击。潜台词是:你以为大家都是在拜你吗?错了,满街跪下的膝盖只不过是拜权位和金钱。莫说挂相印金银的是个人,就是一根木头,一块铜牌,一条狗,只要位高金多,世俗人也会把腰弯下,给它磕头……
多年后,苏秦被五马分尸在齐国都城,不知在骨肉分裂的最后时刻,他可曾悟透世俗冷酷与强大……
苏秦在齐国车裂致死时说:人世无常,人情冷暖,奔忙一生,碌碌无为,然无奈悲苦一生,若能遇见斗沙片刻之美好,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