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农历五月初，是家乡非常隆重的大蒜收获季。每到这个时候，家乡的男女老少全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奔赴在田间地头，那干劲足的，似乎田里堆满了红彤彤的百元大钞。

我七十岁的老母亲也是这收蒜大军中的一员，每天四点多起床下地，一直忙到晚上八点才回家，午饭就在地里随便凑合一点，有时候一天下来，也喝不上一口水。

半个月的持久劳碌，让母亲的嗓子已出不了声音，并且疼痛难忍，连咽口唾沫都很困难。在家吃了几天药，不见好转，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她才答应来县城的医院。

本来说好的开车去接她，谁知天刚蒙蒙亮，母亲就打来电话：“妮，恁不用来接我了，我骑电动车去，这样不晕车，也好记记路。”

母亲的话让我生气，又哭笑不得，六七十里的路程，电动车怎么行？再说母亲年龄大了，又不懂交通规则，一个人在车辆川流不息的公路上，该有多危险啊！

我把母亲吵了一顿，然后快马加鞭赶到家里把她接了过来。刚走到城里的一个十字路口，交通指示灯亮起了红灯，老公就停了车等候。

母亲不明白怎么回事，忙问：“停下干嘛？怎么不走了？”老公说：“等红灯。”

“等啥红灯？”母亲不解地问。

“您看前面路口上面有一个红色箭头，它一出现就不能走了，得等变绿了才行。”老公耐心解释着。

“哎吆，这城里走个路真是麻烦！还红灯绿灯的。俺在家就不用管这些。”母亲实在不能理解。

这时我突然想起她要骑电动车来，于是对她说：“知道我为啥不让你骑电动车来了吧，如果你不看红绿灯乱走路，被监控拍了照，交警就得过来把你的车子扣了，不让你走。”为了让母亲知道遵守交通规则的重要性，我也是不惜吓唬她。

“我一个老年人，他还能怎么样？”吆，她还想“倚老卖老”。

这时老公接话了：“妈，你看路边那个穿警服、戴大盖帽的人了吗？他是交警，如果查到你不遵守规则，他就给你拍个照，然后就不让你孙子考大学了。”

老公的招够狠，不过甚是管用，一听说不让她孙子考大学，母亲立马闭口不言语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这城里人就是事多。”看她被震慑住的模样，我和老公不禁偷偷地笑了起来。

回到家后，母亲想去厕所，我连忙把她领了过去。谁知过了一会，她竟然走到这个门前看看，又转到那个门前看看，转了一会竟着急起来：“你这个家吧，地方不大，门倒不少，安能多门干啥啊！”

原来她又想去厕所，却分不清哪个门了，又不好意思说忘了地方，只能干着急。

我又把她领了过去，并叮嘱她记住位置。她无奈地说：“你说城里有啥好？家里人都来买房子。在老家，一个大院子，正房、厨房、厕所各有位置，分得清清楚楚，不管谁去了也不会走错地方，那多好啊！

“恁这房子，就这一点地方，还分成这么多小屋，太挤了！关键是价钱还死贵！一平方好几千块。”母亲的嫌弃之意表现得淋漓尽致。没办法，我只能笑笑，城里的房子确实没办法跟老家的大院子相比。

吃过饭以后，我们就在客厅里聊天，本想着这是一个其乐融融的时间，谁知道闲下来没事做，也是母亲受不了的。

“吃完饭咱就这样干坐着吗？啥活也没有？”母亲这样问我们。

“没有活干。妈，忙了这么多天，你来了正好歇歇，收蒜这个活太累了。”我接口到。

“这一下午都这样坐着吗？”母亲好像很不适应。

“你可以看电视，也可以睡个午觉啊！睡完觉我带你出去转转。”我怕她心里烦。

“也不能一下午都看电视、睡觉啊。在家能喂喂鸡、饮饮羊，去地里割割草、给庄稼打打药……现在倒好，一个大活人，光吃饭不干活，人家不得笑话咱？”在母亲的意识里，干活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活干她就感觉不正常。

母亲的话让我突然感到很心酸，一辈子受苦受累，到了七十岁还从没有停止过劳动，现在有机会停下来歇一歇，她反倒不适应……

聊了一会，我们都去睡午觉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醒了，发现母亲一只手托着下巴，坐在小凳子上，眼睛直直地望向窗外，我喊了两声，她竟然没有听见。

我跑过去问她什么时候醒的，她一脸的无奈：“我就睡了一小会。你俩太能睡了，这一个午觉就睡两三个小时。恁都没一点活吗？两个人比着懒，恁儿还找媳妇吗？”母亲还是传统观念，以勤劳为荣，把不干活当成是懒惰。

母亲的话让我无言以对，看她那百无聊赖的样子，我问她：“咱们出去转转吧！”

母亲问：“去哪里？”

老公说：“咱们去超市，给您买点好吃的。”

“不去，不去！那里面东西都贵，咱老百姓哪有那么多钱？再说那里面的东西也没有好的，不是打农药就是施化肥、打催熟剂……还没有咱家自己种点菜好。”母亲很坚决，并且很有见解。

见她不愿意去超市，我们只得另想去处。这时老公想到一个去处：“咱们去麒麟水库吧！”

我们开车出去了，刚开始，母亲紧紧捂着鼻子，我问她怎么啦，母亲说：“这空气里有味，说不上来的味道，不好闻。和农村的味道不一样。”

母亲说的对，有时候回老家，立马能感觉出农村空气的清新和纯净，那味道就是一个字：爽！

来到麒麟水库，一股凉爽的风刮过来，这时母亲精神头来了：“这里的空气好，和家里一个样。”母亲一扫刚才阴郁的表情，变得开心起来。

刚走到水库边，母亲睁大了眼睛，一副完全惊愕的表情：“这是海吧！真大啊！”母亲的话音刚落，我和老公就笑得直不起腰来，我可爱的老妈啊，一辈子扎根在农村，从没出去

我们陪着她在水库边走着，水库周围有很多空地，母亲一边走一边哀叹着：“这么多地闲起来不种，太可惜了。你俩可以开荒种点菜，自己种的菜吃着健康，还省钱。”母亲很用心地盘算着这地的用途，我和老公只得给她解释，政府不允许在这里种地，母亲很无奈，嘴里一个劲地说：“荒着不种，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一个老农民赶着一群山羊过来，母亲看着很兴奋：“不种地能在这里放羊也行，这样就不算荒废了。”她心里终于找到了平衡。

围着水库转了一圈，天快黑了，我们开车回家。在车上，老公说：“妈，您在这里多住几天吧！有空了我俩再带你出来转。”

母亲好像被吓住：“我可不能住，在这里跟蹲监狱差不多。赶上你们上班，我自己在家，还不得憋死？”

我和老公对视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我的老妈啊，进一趟城，怎么感觉你像是受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