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课堂上作画,基本上属于游击战中的麻雀战、地道战法,还得兼用孙子兵法,主要是瞒天过海计。具体战术需根据老师性格、行为的特点区别对待。反应要机敏,眼手配合要协调,画一笔换一种方式,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有风吹草动就马上翻页或用本子遮盖,确保安全。眼、头、脖子和手的活动非常频繁,从动作频率和眼手配合的难度上看,这是与打乒乓球相似的一种运动,不过,运动量还是太小,暂时还得划归益智游戏一类。
最好画的算是一位高二的代数老师了,他来代了十几节课,讲的是对数部分。名字叫不上来,我心里称他为“劳格老师。”
他讲课带着浓重的上海口音,思路清晰、概念准确、分析透彻,对我后来学习热力学、光电子能谱、电磁屏蔽、紫外吸收光谱中有关指数对数公式的理解受益匪浅,至今印象深刻、心存感激。
他长着博学的秃顶,圆脸盘、小眼睛、厚嘴唇,一脸的忠厚。眼镜太大,鼻梁太低,老往下滑,不幸又是油性皮肤,脸上油光光的,摩擦系数很小,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时不时得用手指顶一下眼镜复位,还得仰脸托住,努力抵消重力的影响。上他的课,我对重力和摩擦力的概念越来越清晰了。
为了抑制下滑力,他不得不加大脸的倾角,足足有七十多度,大大超过了神州七号飞船的42.4度,看起来像是面对天花板讲课了。考虑到课堂观察的需要,他只能让眼睛受累,半眯着眼向下用余光瞄着同学,因为稍一睁大就又盯住天花板了。
他一边讲,一边小心翼翼地保持脸型,缓慢地转动,以便维持缓慢匀速运动和准静态,生怕一旦变速会甩掉眼镜。
真是天上掉馅饼,这种朦胧眼神和太空人似的慢动作,对我这个眼拙手笨的画匠总算有了绝佳的模特,可以从容描摹、反复修改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居然心存妄想,想将他奋力维持脸部平衡的独特表情画出来。其实当时根本不知道六百多年前南北朝时顾恺之老先生说的以形写神、神形兼备那些深奥道理,只是老师的表情太精彩,吸引着我竟然不能自己了。
画完拿给同学们看,倒都知道画的是他,说表情还挺像的。兴奋之下又画了几张不同表情的组画,美其名曰“劳格老师上课图。”
后来看了南唐画家顾闳中的那幅组画“韩熙载夜宴图”,惊叹古代中国画里,同一个人物前后的神情变化竟能达到如此传神的境界,心理活动和环境的呼应如此完美,得意的心情一下子降到冰点。
这时候只得用“甜柠檬”的心理保护自己,呵呵,自己的柠檬总是甜的,自己的孩子总是好的嘛,画再差总还是自己的心血。这组画如果现在还在手头,怎么着也得评为鄙人家庭的“家宝级”作品。
最难画的是历史老师辛鹏章。他讲课太有激情了,声震屋宇,还满屋子乱窜,偶尔站在讲台,眼珠子也不停歇,三百六十度不停地扫描。更可恨的是他的脖子,那真叫灵活,擦了润滑油似的,在另一个一百八十度里地玩命地转,没有他看不到的地方。虽然没有相控阵雷达看得那么宽、那么远,论精确程度倒是有点像X射线四园衍射仪,在他扫描的教室范围内,你无所遁形,根本不敢乱动。
所以,他给我留下了遗憾,是唯一没在我的书本上留下芳容的老师,其实他倒是最应该造像的。不过他那充满个性的形象已经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我已经用文字专门介绍了他。
我当时很喜欢看连环画,华三川、程十发、刘继卣、贺友直、丁斌曾以及韩和平他们的连环图都是爱不释手,当然还有许多上面提到的漫画家,他们都很有个性和功底,我的课堂漫画不知不觉地受到他们的影响,虽然水平不高,居然也混搭各家,成了自己的风格。那时还看了许多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的印刷作品,像《伏尔加纤夫》和《恐怖的伊凡》一类的,被他们细腻的写实作品感染了。色彩层次的丰富、构图的严谨,特别是人物精神刻画之细致深深地吸引了我。列宾、苏里科夫和列维坦这些名家的作品深深地吸引着我,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画油画的人物肖像,可惜条件所限一直没能如愿,只能退而求其次,模仿喜欢的漫画家和连环画家,用钢笔在课堂上乱画。回想起来,误打误撞的,幸好没被扯进照相术般的绘画理念之中,随意涂鸦反而放飞了想象力。
这种乱画的惯性使然,直到九十年代初,在培养厅级干部的山东省教委党校干部培训班的课堂上,老师痛陈前苏联分裂肢解的经验教训时,我还是技痒难忍,忍不住又画了老师的肖像,偏偏又拿去给同学张扬。他们后来可都是各个大学的书记校长,我的仕途也就可想而知了,在系主任位置上坐了接近八年,足够把日本鬼子打跑了,年轻的搭档换了一个又一个,我自岿然不动。我倒不介意,反正不是我要去干的,是你们推着我去的,喝酒抽烟和逢场作戏的应酬,违心的场面话,对我都是强人所难,后来在我主动要求下解套了,真好。
什么是幸福?我的体会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多少还有点成就感,这就很幸福了。
呵呵,还是做我的教授,带我的博士生、硕士生吧,坐而论道,还要画点儿画,做些其它喜欢的事情,潇洒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