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自己知道什么叫磕长头,字面意思理解,一个耗时比较长的磕头。
仓央嘉措诗中说,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磕长头在我听来真真是虔诚又浪漫的一磕啊。所以当我看到影片中 拖拉机突突突突的开到马路上,朝圣队伍中开始有人噌一下窜出去跪在地上,我一愣,心想“妈呀,这干啥呢?动作有点奇怪啊。”
再看一秒就不想笑了,原来从这里开始,磕长头的漫漫朝圣之路就此已经开始了。
刚从电影院里出来,人有点愣愣的。
这真的是比纪录片还像纪录片的电影,没有背景音乐,没有特效,没有修饰。一段朝圣之旅就这么坦坦然然的在你眼前赤裸裸展开,记录着世世代代众多朝圣大队中浮光掠影的一小段。
电影结尾唯一的一首曲子出来了,朴树的歌。观众一片静默,影院工作人挥手让大家散场,没人理他。音乐没结束,大家都沉浸不知名的情绪中。
这部电影让人失语,寡言只能更加沉默。
是什么打动了观众?是虔诚?
更是他们那很奇妙的精神生态系统,在高原呼呼的风声中,在沉默宁静的湖边,在有千年积雪覆盖的山脚下,在山边冷清的月光下,在连雾霭都泛着佛性的天地间,有些不会说话的能量正在流动着,生长着,循环着,就像藏民老人手中的经筒,匀速转啊转。老人死后,停下的经筒又在后辈手中开始旋转。
黑暗中,隔着大银幕,镜头记录另一个时空,观众在这头,他们在那头。
两个世界已经错过了相融的机会了。这一点并不会因我是坐在电影院里还是真正站在布达拉宫前而改变。一个汉人——我,和一位有信仰的藏民,哪怕我俩面对面,呼吸着同样的物理空气,也有看不见摸不着的结界,我过不去,他也不愿过来,就算握手也融不到一块。
我出生成长在汉地,可能就已经注定,无论在西藏晃悠多久,我也只能是外来人口,融不进去的过客,我只能是藏民生活的旁观者。
一个等身长头,要五体投地匍匐,双手前直伸。每伏身一次,以手划地为号,起身后前行到记号处再匍匐,如此周而复始。
遇到交错车辆,进食睡眠而暂停磕头时,朝圣者积石为志,就这样不折不扣,矢志不渝,靠坚强的信念,步步趋向圣城拉萨。
没人偷懒。人性中狡黠的一面好像在他们的神经里被抹掉了。也没有强烈的仪式感,不是为了视觉效果而这么繁琐的磕头,磕长头就像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像动一下小拇指一样,他们做的像呼吸一样自然。
虔诚的祈祷,不仅祈祷自己,也为家人,老村长告诫这一行人也要祈祷世界安宁时我是感动的。想谢谢他们,作为十八杆子也打不着的我们,在遥远的尘世中浮沉,却被某些人祝福保佑着。
前往神山冈仁波齐朝圣是一个佛教徒毕生心愿。变卖家产也要朝圣,哪怕孕妇,哪怕老人,哪怕孩子,这一走几年的朝圣之路,走着走着,新生命会加入队伍,磕着磕着,也有生命离开,在某个早晨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在藏区做NGO项目的彭博士有次问藏民:噢,那你们没事儿就转转经筒。
藏民立马纠正:怎么叫没事儿转转经筒,转经筒就是事儿。
在通往拉萨的盘山路上,货车在本来就不宽的路上呼啸而过,藏民就在路边径自磕长头;途径热闹的城镇,他们就城镇车来车往的路上按照自己的节奏磕长头,花花绿绿的世界没打扰他们;陡峭的山岩下,石头不时滚落,有人会被砸到,那便休息好再上路;遇到溪水,就扑倒在溪水中,遇到泥潭就把脑袋埋在泥潭中;临产的孕妇中途去卫生所生孩子,生完孩子继续归队。从大雪纷飞,走到春暖花开,从疾风卷着雪沫呼啸而过到远近嫩黄的小花连成一片,他们在溪水边围成圆圈唱歌跳舞。
这是群有信仰,爱唱歌跳舞,为生活的世界安详祈福的人。
她是队伍中最小的小女孩,在途中给家人打电话,问奶奶,问姐姐,问哥哥,问了三遍你在干嘛,你想没想我?回答了三遍,我待着呢,我想你了。
你可以说他们的生活质量不比城里,他们可能吃不到好几星的大餐,消遣活动没那么丰富,但他们真的是心里十分健康的一群人。老村长看着春耕的人们,说道不知道现在年轻人在赶什么,急什么,把牛都累的喘粗气。说着老人开始学牛喘粗气。
还有要带着毛驴一起转神山的夫妻,二人还要一起为小毛驴祈福。这是他们家庭的一分子。
我现在理解为什么人们说去过西藏的人只有两种结局,要么留在西藏,要么在准备再来的路上了。
那是一个有自己精神生态系统的地界,有另一套价值观在运行。一个不功利,不着急,四平八稳的小时空。
我们或许有不同的信仰,走着不同的生活轨迹。愿我们心无畏惧,虔诚向着自己想去的地方前进。
不用害怕前路艰难,不必担心是否会到达,上路吧,本来人生来去匆匆空空。
There is nothing to l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