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骅的前半生:求学梦断,错付一生(上)

她十二岁之前,没有上过学;她二十岁仓促结婚,二十二岁艰难生女;她六十岁开始,在厨房写作;她八十岁出版了第一本书,并在此后的两年,又陆续出版了两本书;她一生都在丈夫的冷暴力与沉重的家务活中度过,却将三个子女都培养成为了大学生。

她的母亲,秋园,一生历经磨难,被称作“女版福贵”,作为长女的之骅,有有着怎样的成长经历呢?

今天,就让我们走进之骅的故事,看看她充满坎坷的前半生。


因为仁受患有疝气病,不能受累,秋园就将家中里里外外的大小事情都包揽了,白天当民办教师,拿的工分有限,分到的粮食不够全家吃半年,她就晚上替人做针线活,贴补家用。

子恒在外教书,之骅就成了家中最大的孩子,理所应当地帮着母亲打下手,做着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枕套上的观音送子、鸳鸯戏水、喜鹊噪梅……都是之骅自己画、自己绣的,样子活灵活现的,村里的姑娘们都很喜欢,没有一个不夸之骅的。

转眼间,之骅已经十二岁了,却还没进过校门,看着同村的女孩们,都要读完小学了,她急得发疯。

她向秋园提出过很多次,自己想要上学的请求,秋园只能一遍遍地跟她耐心解释,不是不愿意送她上学,只是如今家里连饭都吃不饱,如果没有她在家带弟弟、种菜、砍柴、挑水、洗衣、做饭,那母亲就不能去教书,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

懂事的之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心中对上学的渴望,却越压抑越强烈。

有一天,她又壮着胆子提出要去读书,秋园叹了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仁受拎着一把菜刀,扑通一声跪在了之骅面前,把菜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横说:“明年再不送你读书,你就拿这把菜刀把爸爸杀了。”

之骅看着父亲颤抖的手,灰白的头发,补丁摞补丁的衣裤,烂掉的鞋子,不由心头一酸,赶紧抬头望天,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一边被读书的渴望折磨得睡不着觉,另一边又十分心疼父亲,矛盾的心理,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年后不久,秋园把之骅叫到身边,让她把屋檐下的鸭毛卖了,换的钱去买一块写字的石板,再买一根扎头发的牛筋,要准备去读书了。之骅听了,高兴不已,乖乖地照做了。

终于等到上学的这一天,由于之骅年纪大了,不适合从一年级读起,商量后决定,让她从四年级第二学期读起。

语文对她来说,没什么问题。但算术就有点难了,有一次,老师在课堂上出了一道题,让做出来的同学举手,之骅虽然也做出来了,但却没有把握,迟迟不敢举手。

老师问道:“杨之骅没有做出来吧?”这让她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得抬不起头。

从此以后,除了上厕所,其余的时间,她都在座位上做算术题,结果,她的算术成绩突飞猛进,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读完四年级,之骅要到完小去读五年级了,当时只有规模大的乡村小学,才有六个年级,叫作完全小学,简称完小。这所完小离家有十二里路,还要翻过一座山。

秋园特意给她做了一身新衣服,早上,之骅穿着去上学,晚上回到家,马上脱下来洗净晾干,第二天再穿着去学校。

进入深秋,天气慢慢冷了起来,天亮的时间也推迟了。之骅必须天不亮就起床,点燃煤油灯,把柴火烧着,再吹灭油灯。接着,她仔细地往炉火里填进树枝和树叶,锅开后,青青的菜叶和数得清的饭粒,在沸水里上下翻腾。

稀饭煮好了,舀出一碗,之骅就着炉火吃起来,为了省油,她舍不得点灯,炉火将她的身影投在墙上,好大好大。

之骅将秋园头一天晚上炒好的一碗麦子,装进一个小布袋里,放进书包,这就是她的午饭。背上书包,轻轻走出家门,向学校走去。因为没有钟,摸不清时间,有几次走到学校,只能等在校门外。

为了让秋园腾出更多时间替人做衣服,之骅傍晚放学回到家,书包一放,换下衣服,就出门砍柴、挖土、洗菜……直到天黑,再回家炒菜。

吃过晚饭,之骅和秋园就着一盏煤油灯,开始替人做针线活,坐上一会儿,之骅的哈欠就一个接一个,头栽下去,抬起来,再栽下去……每天如此,一直做到深更半夜才睡觉。

由于长期吃不饱睡不足,之骅总是头晕眼花、手足疲软、浑身无力,常常一坐下就睡着了,为了克服睡意,她主动到教室后面靠墙站着上课。

霜寒露重,眨眼间,冬天到了,之骅遇到的困难,也就越来越多。没有棉袄穿,早上起来,她冻得瑟瑟发抖,秋园看着女儿可怜的样子,只好拿出弟弟们垫尿的烂绵片,安了两根绳子,绑在她身上,当做棉袄,外面再加件罩衣。

之骅一下子暖和起来,高兴地说:“好热乎啊!”

秋园觉得很亏欠之骅,但之骅却非常满足,说有了这个,今年冬天就好过了。


一天早晨,之骅走在上学的路上,忽然下起了大雪,为了不让衣服弄湿,以免没得换,她折了根树枝,不时地拍打身上的雪。接着,她又脱掉了鞋子,塞进书包里,光着脚踩在冰冷的雪地上。

耳边的北风呼啸而过,脚底的积雪,发出嘁喳嘁喳的响声,之骅的脚,很快就被冻麻了。

好不容易走到学校,正好碰见黎老师,一向关心她的黎老师,赶紧端来半盆热水,胳膊上搭条毛巾,径直向她走来,说:“杨之骅,快把脚洗了。”

之骅看着这么好的搪瓷脸盆,既舍不得用,也不好意思用,在黎老师的一再催促下,她才慢慢地把脚放进了盆里。之骅不禁眼眶发热,她的脚是暖的,心更是暖的。

放学回家时,为了不让唯一一双好鞋被打湿,她仍然打着赤脚。回到家,她烧了一盆很热的水,以为这样泡一泡,脚就不会那么疼了。谁知道,冰冷的脚,突然遇到滚烫的水,好比万箭穿心,之骅立刻痛得大哭起来。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这一天,班主任黎老师和教体育的戴老师,带着全班同学去春游——爬山。爬到山腰时,之骅整个人已经虚汗淋漓,肚子饿得阵阵痉挛,简直寸步难行,只好蜷缩着身子,躺在路边的草地上。

之骅感觉自己好像要死了,这时,忽然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喊自己,很真切、很清楚,她睁眼一看,发现黎老师正担忧地俯视着他。

黎老师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饼干,递给之骅,此刻,她也顾不上斯文了,接过饼干,一顿狼吐虎咽。黎老师又从肩上取下军用水壶递给她,之骅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喝完水,仿佛重获新生一般。

随后,黎老师跟她说:“你每次考试都是五分,这学期评到了一块钱的奖学金,把这钱存在我这里,万一下学期家里交不出学费,可以靠它上学,下学期就要毕业了,你千万要坚持读完啊!”之骅知道老师这是在为自己打算,就点头答应了。

回到学校后,黎老师听之骅说家里一点吃的也没有了,就带着她去吃午饭,黎老师把自己的那份饭,分给了之骅一半,吃完这顿饭,之骅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光阴流转,寒假到了,地里的菜吃光了,家里好几天都揭不开锅了,看着两个饿极的弟弟,之骅犹豫后,还是跑了十二里路,找到黎老师,拿回了那一块钱,用它买了几斤米回家。

完小毕业后,之骅就这样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学校。


仁受去世后,考虑到两个弟弟已经长大,不能让之骅荒废在乡间,秋园便决定,让之骅去考学。通过自己的努力,之骅考取了岳阳工业学校。

因为这所学校是新办的,所以学生在正式上课之前,必须劳动十天,还要自带锄头和扁担等工具。

走了九十多里路,之骅才来到了岳阳工业学校,报道之后,她发现学校不远处有一个食品加工厂,这里一年四季都有事可做,长期需要雇人洗菜,她就与厂子联系好,每个星期去洗菜。

有了这份工作,之骅就不需要家里寄生活费了。学校里还有个图书馆,除了上课,之骅总是去看小说。

快乐的校园生活,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转瞬之间,之骅就上了三年级,她和另外五名女生,被分在酿酒车间的化验室实习。

化验室里有两个老师,王老师三十来岁,能说会道,拉得一手好二胡。徐老师二十多岁,为人腼腆,听到女同学笑,都会脸红。

一天,之骅在值班室的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只听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丢了进来,她起身一看,地上有一本书,书的名字叫《牛虻》,这是之骅看的第一本外国小说,令她爱不释手。

书中还夹了一封信,这封信是小徐老师写给她的,表达了自己想跟之骅交朋友的心意。

第二天,再看见小徐老师时,之骅红着脸,小声地告诉了他,自己家里的情况,表明自己现在还不能……

还没等她说完,徐老师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她说道:“我等你,我们都年轻,先把这件事藏在各自心里。”

徐老师的《牛虻》,激发了之骅对外国小说的兴趣,她徜徉在外国文学的海洋里,从图书馆里,一本一本地借着外国小说看,不知不觉间,暑假就到了。

徐老师送了之骅二十多里路,他们都相信,彼此很快又会见面的。

可是,过完暑假,回到学校,坏消息却接踵而至。食品加工厂撤到了北门,而学校在南门,相隔四五十里。学校出台明文规定,学生不准谈恋爱,若不顾校规,则开除学籍。

有了这个规定,之骅再也不敢冒着风险和小徐老师通信了。但更坏的消息是,学校要停办,学生一律打回原籍。

之骅每个学年都考第一名,现在看来,却全无用处。她想了几天,最终,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跑,她不能再回乡下了,她要到外面去找工作。

一天早饭后,她在书包里装着换洗衣服和牙刷牙膏,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出门了,揣着仅有的三块钱,她直奔火车站,买了一张到宜春的火车票。

到了宜春火车站,身上只剩下一角六分钱,之骅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交代了自己目前的境遇,花八分钱寄了出去。

至于小徐老师,之骅再没和他联系过,此生也再没见过面。青涩的初恋,还未真正开始,便以如此无奈的方式,宣告了结束。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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