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双线叙事、三线平行、圆环重复、天涯沦落
摘 要:本文运用西方叙事学的分析方法,结合传统的双线结构,将白居易对琵琶声的描绘视为另一条叙事线索,三条线索各自独立,互相阐释,构成了三个重复的圆环结构,就像将一个故事用不同视角叙述了三遍,共同表现了“天涯沦落”的主题。
正文:
《琵琶行》写于诗人贬谪江州的第二年,因到江头送客,临行饯别,听临船有“铮铮然有京都声”的琵琶弹奏,触发了对京城的怀念,听完后“始觉有迁谪意”。在诗中,诗人视琵琶女为天涯知己,与其同病相怜,哭人哭己,使作品具有很高的感染力,这种感染力,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运用双线叙事结构,将叙述者与被叙述者的身世遭遇融为一体,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前后呼应,交相辉映,最终把天涯沦落之恨的抒发推向高潮。
白居易在诗的小序中先简略地交代了自己(即叙述者)的遭遇,“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这是能被琵琶声吸引并最终“泣下”最多的原因。然而,作为叙述者,并没有交代自己更多的身世,而其身世遭遇,是通过琵琶女的叙述来补充的。
琵琶女的“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与诗人“及五六岁,便学为诗。九岁,谙识声韵。十五六,始知有进士,苦节读书。二十已来,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极为相似,可以说是诗人苦学成才的象征,而“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则是“居易幼聪慧绝人,襟怀宏放。年十五六时,袖文一篇,投著作郎吴人顾况。览居易文,不觉迎门礼遇,曰:‘吾谓斯文遂绝,复得吾子矣!’”诗人这段经历的形象说明;“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中的商人又象征着皇帝,在君臣父子夫妇一体的伦理体系中,这三对关系是可以互相象征的。“居易自以逢好文之主,非次拔擢,欲以生平所贮,仰酬恩造”,这是白居易的主观意图, “嫁作商人妇”与“卖与帝王家”的心理是一样的。“上颇不悦,谓李绛曰:‘白居易小子,是联拔擢致名位,而无礼于联,联实难奈!’”皇帝对诗人才华的欣赏多半出于装潢门面的需要,就像唐玄宗召李白入京一样,如果真以为可以规谏时弊就大错特错了,因此被贬是迟早的事情。
诗人借琵琶女的身世遭遇,间接地介绍了自己的遭遇,而琵琶女在江州的经历却只用“去来江口守空船”一句略过,未免有些草草,但不用着急,关于这一段遭遇,诗人又通过对自己经历的详细描写做了补充:“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诗人用了整整10句来描述自己的自己感受,这种感受其实也是琵琶女的,正因为有这种共同的感受,琵琶女才会褪去初见时的羞涩矜持,而“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倾心地补奏一曲。
大家读《琵琶行》,一般认为以叙写琵琶女的故事为主,是明线,其实,诗人真正的意图是借琵琶女的身世叙写自己的天涯沦落之恨,正如宋人洪迈所说:“白乐天《琵琶行》一篇,读者但羡其风姿,敬其词章。至形于乐府,咏歌之不足,遂以为真为长安故倡所作,乐天之意,直欲抒写天涯沦落之恨耳。”
二、《琵琶行》叙事艺术的特异之处,还在于白居易借音乐来写故事,与琵琶女的故事、“我”的故事形成三线平行的叙事结构。
白居易的《琵琶行》形象感人,原因就在于琵琶声中是有故事的,有白居易的,也有琵琶女的,不仅仅是描写性的,也是叙事性的。琵琶声在诗中,不仅是琵琶女与诗人相遇并产生“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触媒,更是一段与他们的身世相互映衬的故事。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这两句是演奏前的试弹,音调柔和婉转,仿佛是交谈前寒暄,既表现了琵琶女高超娴熟的技艺,也透漏出诗人欣赏音乐的深厚功底,是进入促膝深谈前的准备;“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此四句已经进入回忆状态,低沉舒缓,与下文的“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相照应,琵琶女弹奏的同时,脑海中出现的可能就是这些情景,而白居易可能也正沉浸在自己的京城往事中;“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此二句比较流畅,弹奏动作多变,曲调繁复变化,与下文的“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相映衬;“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四句连用三个比喻,一会儿急迫,一会儿温存,一会儿清脆明朗,恰可与下文的“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描写相对照;“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这一句承前启后,由欢快转为沉郁,下文的“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是最好的说明;“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这四句最为传神,既写出琵琶女的沦落过程,也点出了白居易的迁谪之意。琵琶女的沦落正如下文中“弟走从军阿姨死,……,绕船月明江水寒”等八句所写,令人动容;“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琵琶弹奏到了高潮,表达琵琶女对不平命运的控诉,其中自然也有诗人的心声。琵琶声到此戛然而止,给人留下无尽的想象。随着琵琶演奏的起伏,琵琶女和诗人都像重温了一遍自己的往事,这种情绪,白居易用“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一句进行了补充交代。
《琵琶行》诗中的三个故事——琵琶所弹奏的隐喻故事、诗人所叙述的琵琶女的故事和诗人所自述的“我”故事,是相对独立和完整的,三个故事三条线索,构成了三个重复的圆环结构,它们平行发展,互相映衬与补充,逐步渲染和深化,共同完成了“天涯沦落”的主题呈现。更为巧妙的是,白居易将三个重复的圆环结构[1]有机地嵌在了诗人与琵琶女偶遇—相知—分别的故事框架中,通过环境的渲染与必要的叙述,形成了故事套故事的完整整体,这是白居易的独创,在中国古代叙事诗的历史中,很难被超越。
参考文献:
[1]希利斯•米勒:《重复的两种形式》,《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下卷),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74页。
说明:本文已被《诗意语文文本解读系列丛书》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