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潮湿又闷,大晌午的天上乌漆漆一片,却没有一丝风。开始只有知了的叫声,偶尔掺杂着几声闷雷。一场大雨过后,蛙声也加入了这场交响曲。
村里的夏天大都如此。
大禹坐在院子里抱着半个西瓜勺着吃。门外吹锣打鼓,声音从东边渐渐往西来。大禹放下西瓜跑出门外,一群人披麻戴孝伴着哭声鞭炮声唢呐声从大禹面前经过。
“阿武走了。”老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刚结完婚,骑摩托车去城里买东西,听说吃饭的时候喝了点酒,回来的时候骑的飞快,为了躲路边突然窜出来的傻子,撞树上去了。”
大禹直愣愣的看着那口朱红色的木棺,欲言又止。
“哎,挺好的一个孩子,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快三十了好不容易说了个媳妇,又发生这种事。真可怜!哎?你们小时候好像还打过架吧?”老妈叹了口气,转身回厨房,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扭过头来“今天晚上吃面疙瘩不?”
大禹九岁的时候的确跟阿武打过一架。
阿武
阿武的年龄比大禹这群人都要大上几岁,之所以小时候还能玩到一起,是因为阿武的大脑发育的太慢,比大禹这群人都要小上几岁。偏偏性格又特执拗。有一次大禹他们刚看完天龙八部,跑到场上玩,打赌谁在场上扎马步扎的时间最久,谁就是天下第一。
三伏天,大晌午,刚收完的麦子铺在场上暴晒。大人们都不愿意出来,一群小屁孩顶着大太阳排排半蹲式的站在麦子上。
不一会,大部分人就都受不了,扑通扑通跳进旁边的河沟里凉快去了。场上就剩下大禹跟阿武。又过一会,大禹也扛不住,看了阿武一眼,使了个坏心眼。
阿武,咱俩这么厉害,万一到天黑都分不出结果咋办?
阿武茫然的看着大禹摇了摇头说:那你说咋弄?
大禹说,咱增加点难度,都闭上眼,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睁开,谁先睁眼,谁就他娘的是天下第二。
阿武高兴的点了点头,立马闭了眼。
大禹看到阿武闭了眼,悄悄摸摸的走到河沟边,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小伙伴们看到都哈哈大笑。
阿武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不敢睁眼,睁了眼就他娘的是天下第二了。
可人也不是铁打的,再说这么热的天,铁打的也早就化了。阿武突然觉得好困,然后也是扑通一声,倒在了麦子上。
一群人看到阿武倒下,立马爬上岸围到阿武身边,有的喊名字,有的拍胳膊,有的拿水泼阿武脸上,可阿武就是不醒。小孩子哪里晓得是中暑了?以为阿武是装的,就都各自回家吃饭,把阿武一个人扔在了场上。
晚上的时候大禹正在家看西游记,阿武的爸妈带着阿武找上了门来。
老爸把大禹揪了出来,大禹吓的躲在老妈身后。
阿武爸爸抽着烟袋斜着眼,一会看着阿武,一会又看着大禹。阿武妈妈指着大禹说“这小孩,坏,阿武,倒了,场上,没人管…”
阿武妈妈说的不是村里的方言,语调奇怪又难懂。老爸听不明白,但听到了个坏字。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在了大禹脸上,冲大禹吼道:快给人家道歉,兔崽子,就知道给我惹麻烦!
大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妈一看大禹被打,立马心疼了起来,冲着老爸喊:你干嘛?事情都没问清楚就打!你看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
老爸红着脖子,也不管老妈说什么,指着大禹说:快给人家道歉!
大禹明显吓着了,只是哭。
老妈在一旁埋怨,阿武妈妈指着大禹含糊不清的骂着,阿武爸爸抽着旱烟不说话。
阿武突然傻笑了起来说:妈,没事,我们玩呢。
大禹停止了哭泣,老妈停止了埋怨,阿武爸爸停止了抽烟,把烟筒往门上一磕说,走!
阿武妈妈也不说话了,牵着阿武转身离开。
阿武妈妈
阿武妈妈是“蛮子”。
村里管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女人,都这么叫。这些女人大都从云南贵州那些偏远的山里拐过来,卖给村里没钱娶老婆,或者身体有残疾娶不到老婆的老光棍。
阿武爸爸一只眼睛有白内障,看东西只能用另一只眼睛,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斜眼。家里又穷,三十多岁还是光棍一个。家里亲戚一合计,凑了几千块钱给他买了个媳妇。就是现在阿武的妈妈。
阿武妈妈刚嫁过来的时候,是被阿武爸爸绑在磨上的。不绑着她跑啊,一松开就跑,每次抓回来阿武爸爸就把她绑在磨上拿皮带抽,几天不给吃喝。
刚开始阿武妈妈还整天哭着大喊大叫,人一靠近就咬。过了个把月,就再也不喊不叫了,眼神茫然的靠在磨上,拿皮带抽也没反应。馍来就吃,水来就喝。阿武爸爸就给她松开,抱到屋子里。
一年后,阿武出生了。
阿武出生那年,阿武妈妈终于获得了一点自由,自己出门赶集买菜,下地干活,再也没人看着。
于是阿武满月那天,阿武妈妈又跑掉了。
阿武爸爸抱着阿武,一个人追了十几里地,一直追到镇上路口等长途车的地方。阿武爸爸举起还在襁褓中的阿武,瞪着阿武的妈妈,作势要摔在地上。
阿武的妈妈眼圈一红,看了看大巴,又看了看阿武,终于还是没跨上去。
回来后阿武妈妈终于变得老实,老实下地干活,老实操持家里,老实做饭,把阿武养的又高又壮。渐渐跟村里女人也有了走动,田里种了瓜,熟了以后会摘几个给邻居送去,老妈也收过她送的香瓜,笑的像多年的老朋友。她也慢慢学会说一些村里方言,只是语调始终有些奇怪。
阿武只见长个头,不见长聪明。上了三年学前班还是只知道个1加1等于2。跟阿武爸爸一合计,让阿武下学出来帮家里干活。阿武妈妈不强求,只要他健康快乐就好。
一晃十来年过去了。那天阿武妈妈等了半天不见阿武回家吃饭,寻思去场里找,就看到了倒在麦子上的阿武。
这些,都是阿武跟他爸妈走了后几天,老妈告诉大禹的。
老妈
老妈把面疙瘩端了过来,滴了两滴香油,香喷喷的气味勾的人食欲大开。
大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老妈看着大禹红肿的眼角和胳膊上的疤痕心疼的说,不是前两天刚道过歉吗?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大禹抹了抹嘴说,谁他娘的愿意做天下第二?!
小孩子不许说脏话!老妈拍了下大禹的头,皱起眉,以后不许跟这种蛮子玩耍了!大山里来的野蛮人,娘俩都一样!
大禹点了点头。却想起老妈收下阿武妈妈送来的香瓜的时候,明明笑的很开心。
干架
自从阿武赢了大禹以后,在小伙伴面前都以天下第一自居。可小孩子的心性易变,这天下第一哪里做的长久?不久后又开始重新制定规则:谁最能打,谁就是天下第一。
阿武大他们几岁,又干多了农活,一膀子力气。这帮小屁孩一起上也打不过他。大禹又使了个坏心眼:两人背靠背往前走,走出五步以后再回头摔跤。
阿武哪会去想为什么要多余走这五步,只觉得好玩,便满心欢喜的点头同意。
两人背靠背各自往前走,阿武刚走了两步,大禹就转过身扑了上去。
空气潮湿又闷,大晌午的天空乌漆漆一片,没有一丝风。阿武的汗水从额头流到鼻孔,忍不住弯腰打了个喷嚏。
大禹来不及刹车,从阿武身上越了过去,撞到了旁边的一棵杨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