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无子成因试考

杨贵妃无子成因试考


杨贵妃

摘要:得益于唐朝自带的光芒和“李杨”故事的巨大话题性,特别是经一代又一代文学大家如陈鸿、白居易、白朴、洪昇等人的倾情演绎。杨贵妃在我国,可谓是家喻户晓。多数人甚至可以一口道出,杨贵妃有过两段婚姻,一段是与寿王李瑁。一段则是与其家翁唐玄宗李隆基,从十七岁嫁给李瑁始。到三十七岁香消马嵬坡终,二十年的时间,竟一无所出,这不仅令好事者颇感费解,也叫治史者深为叹异。笔者治唐史有年,虽无甚建树,爬梳汗牛,也略有小得,欲试从浩瀚的史料中作一索析。以俟后来者。

关键词:杨贵妃;无子;寿王;唐玄宗

A Probe into the Reasons for Yang Guifei's lack of sons

Abstract: Thanks to the radiance of the Tang Dynasty and the huge topicality of the "Li Yang" story, especially after generations of literature, such as Chen Hong, Bai Juyi, Bai Pu, Hong Sheng and others. Yang Guifei is a household name in China. Most people can even say that Yang Guifei has had two marriages, one is with Shou Wang Li Mao. One paragraph was with his family, Tang Xuanzong Li Longji, who married Li Mao from the age of seventeen. At the end of the 37-year-old fragrant MaWei Station, the end of the 20 years, there is nothing to show, which not only makes the good guys feel puzzled, but also the history of the sigh. The author has ruled the history of the Tang Dynasty. Although 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building a tree, it is also slightly small to climb a sweaty cow. I want to try to make an analysis from the vast historical materials. I am a latecomer.

Key words: Yang Guifei;childless;Shou Wang;Tang Xuanzong;

先看一段史料:

《明皇幸蜀录》:上皇至蜀中,舍于筹笔驿。一夕骤雨,驿外驼铃大作,其声恻恻,从者闻之惨然。上感于马嵬事,大恸,乃作新乐十二章,曰《雨霖铃》,乐成,教舞女谢阿蛮演之。阿蛮者,畴昔贵妃从婢也,颇晓乐律,妃常与之共席,宫中号为“小娘”。

一曲舞罢,上皇对之泣下,遂议及向日贵妃事迹,阿蛮从容陈言其冤,上皇默然。又曰:“使妃有子,必不至此。”对曰:“尔何知也……”[注1]

《明皇幸蜀录》一书,《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一卷,宋巨撰;南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著录二卷,唐宋居白撰;《太平御览》收其故事十余则,旁注“《幸蜀录》三卷,唐李匡文撰”,观此似乎是三本不同的书,但据清朝版本目录学家王念孙考证,这只不过是同书异名的现象,匡文、巨先撰成二书,内容各有详略,居白合其大要,结为一册。然自公武之后,竟流失不见,幸在《资治通鉴》等书中多有征引,后又被元人陶宗仪辑录在《说郛》中,总有两卷之数。此书成于唐宪宗元和年间,上距“安史之乱”不过五十余年。作者宋居白,翻阅《元和郡县图志》、《唐刺史表》,知其曾在蜀中做过几任刺史,耳听耆老之言,当有可采信之处。这则材料,其前半段因为涉及到后来的著名词牌《雨霖铃》的来历,所以颇受人关注,在许多书中都见有引用,而后半部分,一是因为文中对谢阿蛮的记载,与传世的《明皇杂录》等文献相矛盾[注2];二则这个故事,显然并未结束,后面玄宗又说了什么,限于史料的不完整,已不可知,因而也就缺少征引的价值。是故不为学者所重。

但这里有一处文字,倒很值得我们研究。谢阿蛮说,假如贵妃能够诞下玄宗的血胤,在马嵬之变中,是不是就可能保住性命呢?这的确是一个大胆的猜测,在看到这段材料以前,笔者的脑中就曾闪现过这样的设想,《公羊传》中说,子以母贵,母以子贵。[注3]若果杨贵妃有子,必得玄宗深宠。想玄宗当初爱幸武惠妃,听信其言,一日赐死三子,其中就包括长子李瑛。[注4]瑛死,才轮到李亨(这时还叫李玙,即日后之肃宗)以嫡长入主东宫。亨在储位,固不自安。首相李林甫数挤之,先后媒糵出韦坚案、杜有邻案,几乎倾覆东宫。[注5]只因玄宗一则寻不到更合适的太子人选,二则也怕社稷摇动,才让李亨数次脱险。可假如加上宠妃、爱子的话,以玄宗之薄情,就难说不会出现国本迁移的事情了。

如果承认这个假设的合理性,那玄宗的这句“尔何知也”就可堪玩味了。这是一个质疑句,质疑的对象是与杨贵妃情如姐妹的谢阿蛮,可知这件事是她所不知道的。结合《明皇杂录》的记载(见注2),此时李宪还活着,宪原名成器,睿宗长子,因三弟隆基有再造唐室之功,自愿让出储位,被玄宗封了宁王,常以“宁哥”、“大哥”呼之而不名。[注6]开元二十九年(742)薨。[注7]而寿王妃是在二十八年(740)才出家为女道士“太真”的。[注8](这之前玄宗即使见她,恐怕也得掩人耳目,更不可能让她和宁王一起歌舞,那样岂不厮文扫地。逮及杨氏出家,他们会面就披上了一层宗教交流的面纱,至于道士出席舞会,那也是宜其所哉,旁人难以说三道四的。)天宝四载(745)正式册为贵妃[注9](记史者常用追书,若李宪当时不过是宁王,却用死后的尊号“让皇帝”称呼他,所以这里的“贵妃”并不能说明是在此年之后才发生的。)所以阿蛮献舞只能发生在二十八到二十九年这两年不到的时间里。这时二人的关系尚未公布天下,只有左近亲信之人才晓得,阿蛮能恭逢盛会,想必得到了玄宗实在的垂青。那么自这以后,贵妃的一些私隐,也就没有阿蛮不知道的道理了。

顺着这个思路下去,我们可以作一揣测,那么玄宗说的这件阿蛮不知道的事情,有没有可能还在玄宗与贵妃相恋之前呢?存着这个猜臆,笔者顿感前路通坦,遂一头扎进图书馆,几乎要把唐朝相关的史料翻透。

首先我们找到了几条杨氏与寿王的史料:

《太真传》:(开元)二十三年,妃选入寿邸,左右孺人、媵妾十馀辈,一莫能进,充位而已。是时,惠妃武氏宠冠宫壸。太子瑛母,故潞州倡女,上微时所纳,失宠,蚤死。瑛既失爱于父,内常惴惴,知上心欲易储,意属于王。上以王者必广胤嗣,均雨露,专房之弊,是所不取。故降手诏让之。王素服进止,意态自若,曾不动心;妃端默持重,饮食粗粝,无异寻常。黄门回报,上甚怪之。一日与惠妃至,视其起居,责以齐家。王侃侃如也,妃怡怡如也。上大乐,命设席侑酒,欢极而罢。[注10]

开元二十三年十二月底,杨氏被正式册封为寿王妃[注11],此前,寿王同母妹咸宜公主下嫁卫尉卿杨洄。[注12]他们就是在这时认识的。[注13][注14]

事先见过面,四五个月后确定关系,他们的婚姻,比之一般的封建包办,毕竟还有些不同。所以在新婚之初,杨氏不欲让丈夫接近其他女子,倒也符合人之常情,可贵的是寿王似乎不但不加责难、嗔怪,反尽力维护、周全,实在是大出人意料。要知道当时武惠妃正如日中天,后宫罕匹,太子李瑛又失宠已久。作为母亲,她不可能没有夺嫡的心思,事实上从后面的史实来看,她也确实这么做了。[注15]既然如此,寿王也就不可能毫无知觉。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注16]惠妃此举,也是一番拳拳爱子之意,加上外有右相李林甫襄赞[注17],玄宗已然有了更易储贰的想法。此时却闻知自己的儿子竟做出令君父不怿的事情(其实这事情实在有几分黑色幽默的味道。玄宗以天子不能专宠为由责让他冀望的储君人选,孰不知他自己正“专宠”着武惠妃,而又正是因为这点致使国本将有动摇之虞,这岂非恰便是“专宠”的弊病?如何自己不省却苛责他人呢?),叫她心下如何不忧!或者飞语传报,或者遣人面谕,终不能移动王心,乃至玄宗亲临。只是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竟让玄宗“大乐”“欢极”,反正这关算是过了。

不过由此可见,李瑁与杨氏是恩笃异常的,后来也未见有不和之征。[注18]这样说来,自二十三年至二十八年接近五年的时间,他们至少该诞下一子半女,不当毫无影响。检索两唐书,知瑁有子五人[注19],其中二人在天宝年间被封为郡王[注20],则瑁非不能生明矣。

看来在这段感情生活中,还不能找出我们想要的答案。

我们只能继续探寻。

《虢国夫人外传》:昔妃在玄璬家,与夫人日夕逸乐,遂有仲子逾墙之行矣。[注21]

仲子逾墙是一个古典,出自《诗经·郑风·将仲子》,说的是男子越墙来私会女郎。若依这般说,则杨氏是个还未成年就不懂自爱的淫娃荡妇,这不仅与大家印象中的杨贵妃大相径庭,也不合情理。纵然李唐久浸胡风,于闺门上的规矩不甚看重,择选后妃之时,身家清白还是十分要紧的。怎么也不会把这样一个女子选为亲王的正妃。[注22]

《杨国忠杂史》:国忠本名钊,母张氏,易之女弟也。张始娠,尝夜梦狐入怀,故世传忠乃老淫狐转生。稍长,通于虢国夫人。一日虢国出,国忠逾墙而入,而无所获。彳亍久之,觇东耳一绝色,枝叶扶疏,姣容半露。视之,则太真妃也。忠即心动,潜身而前,遂淫太真。[注23]

这段材料的可信度就更低了。倘真有此事,日后国忠焉能得获帝宠,身兼数十要职。但不可不注意,两段话虽然事迹迥异,却殊途同归,说的其实是同一件事。就是杨氏在闺中之时已非完璧。举一反三,我们把检索的方向锁定在这个方面。果然又找到一条:

余初选馆职,时出入宫禁。尝遇乱离前宫人,与话开元故事。他尽忘矣,唯记一鬓发颁皤者。自言旧杨家人,云:太真微时,养于叔父家,年未笄,娉婷可爱,竟为东邻登徒所犯,致有身。家人讳之,为治去胎药。而药性虎狼,至于残身。阿叔痛切,遣苍头数介,即棰杀之。此事隐秘,绝无人知。[注24]

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引文一说是杨氏自甘堕落,二说为禽兽兄所逼,三说为邻左狂且侵犯,度其情理,考其事实,第三条似较得其情实。

堕胎一事,即今天而言,尚会造成诸多自伤,严重者可能会引发习惯性流产或终生不育。古代即当顺产,亦恍如鬼门关走了一遭,更不要说熬煮这种虎狼之汤剂了,一旦服之,能存得性命,已是万幸。或许就是因为这次事件,才使杨氏落得个不孕不育的难调之症。而这种事情,虽然可以死死瞒住不让外人得知(比如说私底下擒住施暴者,即时杖毙,一把烧化,瘗于深山,充作养料),待嫁入寿王之邸,如何还藏得住!寿王是必知了——当然我前面已经看到了,他们夫妻俩是恩爱甚笃的。或者说,寿王早知此事?

结语

杨妃与寿王之间的关系,由于被李隆基和安史之乱、马嵬之变所掩盖,历来被人轻忽。故传世的史料少之又少,官修正史更是语焉不详。予小子大胆,今作此究探,遗笑于大方之家。念念。

注释

[注1]说郛辑佚本《明皇幸蜀录》卷二。此书一名《幸蜀记》,唐·宋居白撰。考诸文意,此段文字后面似有遗漏。

[注2]《明皇杂录》卷一载:谢阿蛮者,新丰舞伎也,令名闻于都下。上(玄宗)雅爱舞乐,初制《凌波舞》一支,诏蛮入梨园演之。上亲击鼓,贵妃琵琶,让皇帝(李宪)玉笛,歌者李龟年筚篥。蛮衣带当风,体态袅娜。上弃棰拊髀,曰:真凌波仙子也!天宝十四载,安史僭逆,天子西狩,蛮流落无所踪。至德二载,太上皇旋京,寻梨园子弟遗失民间者,蛮得还宫,献舞于南内。后肃宗为张皇后、李辅国所制,迁上皇于西内,蛮竟不知所之。结合《资治通鉴》的记载,“(天宝十五载五月)乙未,黎明,上独与贵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妃﹑主﹑皇孙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连皇子嫔妃公主都有尚不及扈随的,更不要说一介梨园舞伶了,所以这段故事的真实性,大值得怀疑。

[注3]《公羊传·隐公元年》。

[注4]《旧唐书·玄宗诸子》。

[注5]《旧唐书》列传五十五、五十六。

[注6]《酉阳杂俎·语资》、《旧唐书·睿宗诸子》。

[注7]《旧唐书·睿宗诸子》。

[注8]《新唐书·玄宗本纪》:(开元)二十八年十月甲子,幸温泉宫。以寿王妃杨氏为道士,号太真。

[注9]同上:(天宝)四载八月壬寅,立太真为贵妃。

[注10]《太真传》,唐柳珵撰,一卷。多记杨贵妃微时事,皆他书所无,世人以为不经,弃置不用,遂致湮没无闻。珵还著有《上清传》一卷(已佚,《资治通鉴考异》中有引录),文中极力贬抑贤相陆贽,极不可信。然稗官野史,亦自有其可采之处。若《上清传》中德宗对陆贽始尊崇之,终废弃之,就未尝不是事实。

[注11]《全唐文》卷三十八《册寿王杨妃文》:开元二十三年,岁次乙亥,十二月壬子朔二十四日……河南府士曹参军杨元璬长女……册尔为寿王妃。

[注12]《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四》:(开元二十三年)秋,七月,咸宜公主将下嫁,胡三省注曰:咸宜公主下嫁杨洄。

[注13]《太真传》:妃少孤,寄叔父玄璬家,玄璬三女,长即韩国夫人,次虢国,次秦国,视同己出。故天下皆以为玄璬女,未知玄琰也。长宁公主驸马杨慎交,与玄璬同宗,子洄,尚咸宜公主,开元二十三年七月丙子,六礼具,以吉时下降。主母惠妃武氏,生四子三女,成立者唯咸宜、寿王瑁,上特钟爱也,都来杨家。玄璬三女,并已许婚,唯妃未字,因为小相焉。却扇之时,吟哦之间,始见面也。

[注14]《开元遗事》:贞顺皇后武氏,早岁失怙,尚在冲龄。则天怜之,养于宫中。开元初,上偶幸仙居殿,见而爱之。育一子二女,皆不举。及生寿王,乃出之宁府,外示宁王之子。十三年,册为寿王。二十三年,王妹咸宜公主降嫁,为送亲。驸马杨洄,适与弘农杨玄璬姻娅,因求为媵相,玄璬有女,贵妃最少,遂来。王,妇兄也;妃,夫娣然。为诵却扇之诗,殆此时相见耳。此书《五代史志》作五代王定保撰,明胡应麟《少室山丛稿》考证当出伪托。

[注15]《新唐书·十一宗诸子》:二十五年,(杨)洄复构瑛、瑶、琚与妃之兄薛锈异谋。惠妃使人诡召太子、二王,曰:“宫中有贼,请介以入。”太子从之。妃白帝曰:“太子、二王谋反,甲而来。”帝使中人视之,如言……并废为庶人。

[注16]《战国策·赵策四·赵太后新用事》。

[注17]《旧唐书·李林甫传》:武惠妃爱倾后宫,二子寿王、盛王以母爱特见宠异,太子瑛益疏薄。林甫多与中贵人善,乃因中官白惠妃云:“愿保护寿王。”惠妃德之。

[注18]《太真传》:二十七年冬至,妃与王共游芙蓉园,行次曲江池、昆明湖。

[注19]《新唐书·玄宗诸子》:(瑁)子王者三人,僾王德阳郡,伓济阳郡,偡广阳郡,伉薛国公,傑国子祭酒。

[注20]《旧唐书·玄宗诸子》(瑁)天宝中有子封为王者二人:伓为济阳郡王,偡为广阳郡王。

[注21]《虢国夫人外传》一卷,唐李蘩撰,完本已佚。英国大英博物馆藏有敦煌写本,二者可合而全璧。

[注22]《旧唐书·外戚传》:司卫少卿杨思俭女有殊色,高宗及则天自选以为太子妃,成有定日矣,(贺兰敏之)逼而淫焉。《旧唐书·高宗下》:咸亨四年二月壬午,以左金吾将军裴居道女为皇太子弘妃。

[注23]《杨国忠杂史》,新旧五代史志皆不录。《郡斋读书志》作一卷,五代王仁裕撰,恐系伪托。其辞荒诞不经,多涉神怪,学者摒之。

[注24]《兰台记》二卷,沈既济撰,记其在史馆时事。既济既任史馆修撰,身去开元天宝未远,文中又自陈是从开元杨家旧人处听来,当作得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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