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暗黑色的云大块大块的聚拢,仿佛一头阴森森不怀好意的怪兽张着大嘴巴要吞噬整个大地。
周围的湿气包裹着程薰,有风沙吹进了她眼睛里,她用力的揉了揉,抬起头,看看要下暴雨的天空,无奈的挑了挑眉,往前面的商厦跑去。
雨开始下起来,大颗大颗的砸向地面,
她顶着背包冲进了商厦玻璃门口,身上湿漉漉的,正在包里找着面巾纸,听见小女孩的声音,“爸爸,这雨还要下多久啊?”
“很快就停了,来,爸爸给你擦擦,头发都湿了,小心感冒了。”
程薰听见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正好对上程义那双沧桑的眼睛。
“爸”这个字如鲠在喉,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曾经恨之入骨的这个人,那么凶残暴力,没有尽到一点父亲的责任,如今竟然还会有这么慈爱的一面,她看见程义的眼睛里少了许多戾气,多了几分愧疚。
他起身道“程薰,是吧。”他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爸爸,她是谁呀?”小女孩捏捏他的衣角。
程薰看了一眼那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程义摸着小女孩的头发“丫丫,叫姐姐。”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怯生生的打量着程薰。
程薰望着这个男人,心里开始悲伤起来。
记忆里的这个男人,就算是在扬起手掌打自己的时候背影也是高大的生龙活虎的,而现在,他的白头发争先恐后冒了出来,眼窝深陷了下去,眼角有深深的皱纹。
程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你还好吗?”
程义望了望小女孩,尴尬的点点头。
玻璃门后传来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老程,跟谁说话呢?”
程薰抬起头,走出来一个年纪不小却打扮的妖艳的女人,手上提着几个购物袋,伸手递给了程义。
程薰看了看眼前的三个人,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场景,顶着背包冲进了雨幕里。
雨水淋在脸上,冰冷刺骨,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那些疼痛不堪的回忆也铺天盖地而来。
2003年,
宁江城
阴雨绵绵的傍晚,程义赌输了钱回到家,看见程薰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写作业,瞟了一眼便进了房间,程薰放下了铅笔,在房间门口试探性的叫着“爸爸?”
程义不耐烦的嚷了一声“什么事?”
程薰小心翼翼的跨过去,用细小如蚊子的声音说道:“明天班上要交钱。”
程义从床上坐了起来,把裤兜里的分分角角掏出来扔给了程薰,大大小小的硬币砸在程薰的额头上,很疼,她却一声也不吭,继续说道,“这些不够。”
程义一下子火了起来,抡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就冲程薰的小腿一顿猛抽,“让你不知好歹的贱人得寸进尺,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钱,跟你那跑了的妈有什么两样,劳资是你的摇钱树哇。”
程薰不叫也不哭,任由那疼痛落在小腿上,她几乎快要晕厥过去,也不知道被打了多久,许是程义打得累了,便气呼呼的扔下了鸡毛掸子,出门去了。
程薰拖着红肿的腿回到了自己阴暗的小房间,蒙上被子,她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腿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几乎要了她的命。
醒来的时候,周围一切漆黑。
程薰肿着眼睛下床,一瘸一拐的从书包里摸出了作业本。屋子里很黑,她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抄完了当天的生词作业,抬起头来,才发现窗外下雨了,雨打在屋顶的青瓦上,让这个秋天的黄昏变得恍然如梦。
屋外很久都没有声音,她猜估计爸爸今晚是不会回来了,于是她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跨了出去。
跑到厨房的柜子里找到了一个冷掉的馒头,倒了杯热水,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隔天上学的时候,她跑去药店买了一瓶跌打药酒,坐在楼梯口上擦拭,一股清凉又钻心的感觉袭来,程薰咬紧牙关,握起来的拳头指甲都嵌进了肉里,空气里有灰尘碎裂的声音,和着滴答的雨声,让她要窒息。
她在雨中奔跑着,愤怒在脚下生出根来,那些积蓄在心里对父亲的憎恨,以及对他愧疚后的弥补的幻想,此刻全部伴随着雨水摔成破烂,像是打碎了一块玻璃,再也重合不了。
变质了。
腐烂了。
那些血浓于水的亲情。
变成密密麻麻的带刺的藤蔓,紧紧的拉扯着程薰,似乎要将她全部撕碎。
她终于跌倒在雨里,泥里。
眼泪和雨水混为一体。
已经湿了,还能更湿吗?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
在心里对自己的小生命说了一句“你和我一样,真可怜,我们都没有了父亲。”
然后,她就闭上了眼睛。
四周,雨如瓢泼,一片空旷,长街黑暗无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