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堂口街道旁边,有一座古老的钟楼,钟楼下的商铺都惯在午后撑起帐篷,遮掩灰尘。街道两边的楼层很高,在多云的天气,直接戳破了云层。在直升机上看起来,像云层里直接筑起的华丽城堡。像现在多云的迪拜。奢华,冷漠。
高高的楼层淹没了天堂施舍地面的唯一光亮。
没有阳光照耀的街心总是阴郁的脸。
像穷苦人家里的年轻的抑郁症患者。高贵的,不屈的,慢慢的,慢慢的变成坚硬的自我欺骗的潜伏者。
在这样缺少光亮的地方呆久了,人也会变得慵懒没有笑脸。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在本该精力旺盛的年纪的某个时段却日渐颓糜。感觉不到一丝丝可用的力气。这时候的我,恰好是这样的状态。可是活着,就得用力活得漂亮。我却总是站在糖果店的橱窗外面望着精致的糖果盒发呆。吃过糖的朋友告诉我,雪花是甜甜的,却又冻彻心扉的滋味。我走在路上,穿着青色的棉袄。张开嘴。期待这个冬天的第一颗雪花掉进我的嘴里。哪怕再冷,哪怕不很甜。我想,就让它把年少的梦冻结死掉算了。我在等待着。一直如此。可是这个冬天却不再下雪了。
冬天的街道。
中午的时候,一个卷着发卷穿着白睡衫的妇人推开窗户晾晒一件红色内衣,脸上带着没得到满足的阴晦。熟练的拧水,扣好夹子,换手用撑杆挂好衣服,拿走脸盆。浅棕色无尾的母猫横躺在阳台打盹并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像盯着猎物,一动不动。她常抱它在胸前,享受两个物种来自同一种感官的孤单,愉悦。
阳光从钟楼表层的铜灰色镜面折射下来。洋洋洒洒,像狙击镜里的世界,穿过她的粉红乳罩,它的眼。它的眼-发出在深夜能抚慰无助游魂的光。像一道神迹亲临的圣光,照向街道一溜排开的污脏帐篷。这些混帐帐篷就像天堂街表层的一道巨大伤口-老辈人眼里,天堂街始终是富裕之家居住的地方。绝不会有这样,似穷极的家庭被饥饿一鞭子扯绽的痕。于他们来说,痕和伤痛绝不属于空中花园。于他们来说,那些帐篷倒像极了穷人包裹尸体的裹尸布。东边的荒地层层叠叠的埋掩了上万张这样的烂玩意,那些无字碑推倒了也没什么妨碍,因此不同尸体被重叠掩埋。死在碑下的有百分之七十是年轻女人。那块小山地,背对地中海的悬崖。在一个缺少意识稍微被外来文化牵动的地方,女人的死亡,无非就是那些受本能驱使的混蛋做的混帐事情。生活给出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当妓女,二是被轮奸,然后死。有人报警。但警察从来只抓不缴税的婊子,不管死人。这里时常有一些流寇似的败军溃逃而过,尽管狼狈,但还能趁着手里的武器洗劫下平民。
附近百里,只有天堂口街道有自卫军把守。
午夜的风冷得静止,天堂口唯一的车站站台,一个人徘徊了好久,好久。惨白的白炽灯光一半在月台,一半在路轨。我抬起瑟瑟发疼的脑袋,苍白的唇暴露在空气中,瞳孔无力的望向无尽幽黑的狭长道口。像望着一个躲在卫生间里的性感神秘的女人。她是一个疯子。渴望像占满脑袋的思欲。丝毫不理会我这样一个如无助的道友因为缺乏毒药而卷缩在街角,为梦口吐白沫的年轻人。在寂静冰凉又饥饿的夜。渴望像无孔不入的空气静抑在我紫色棉布衣上的静电。稍一动弹,告饶。就像我脑子里衰弱的神经沙沙作响,疼痛。我要死了。疼得要死。但我知道。再有一班车过来,不管通向哪,我都会带着仅剩的残骸,冲上去,离开这里。我不知道去哪里。就让心和运气带路吧。我想。这样说带点柏拉图式的浪漫。我喜欢这种感受。特别在将死的时刻。也喜欢巨大游轮即将沉没的时候,夫妻俩还能睡一觉的心安理得。可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如此心安理得了。
可是这里不会再有车来,这个冬天连一点雪花都不会再有。那些车,它们全都被截停在二十公里外被战乱席卷的村庄。入侵军把一节节的车厢当成慰安妇的住所。释放压力的地方。自卫军在五里外的栈城炸断最后的通路与他们遥遥对峙着。相约看他们各自的老婆,女儿和敌军的士兵进行一场场形而上学的春宫戏。
我突然想起我的女朋友,她的身材很好,脸蛋漂亮。每月还把多余的生活费买烟给我抽。我一直认为她是上天对我最好的眷顾。但去年的圣诞节我们还是分手了。我很后悔在她被人调戏的时候懦夫的没有挺身而出。因为我的头比今天还疼。我想说,对不起。可惜她已经走了很久很远。那时候,我连约她吃一餐肯德基都要准备一整个星期的钱。现在我终于不用准备,却终于失去了约她的勇气。也假装彻底的失去她的消息。
站台白炽灯光底下两只飞蛾折腾了半夜,只剩一只活着。傻傻的一次次从阴影里冲出来撞得遍体鳞伤。月台的灯光在乌默的黑暗中渐渐昏黄的颤栗。照在我青色破旧的棉布鞋上。留下一道灿烂的光影。我的目光从游离变成眺望。从痴迷变成灸热。车站的大门
“咣当”一声被打开。守门人收拾完最后的包裹准备离开。没人开工资,他不能再停留了。他不是飞蛾,只是一个勤苦的劳动者。所以需要本分生活。一道冷咧的劲风穿堂而过。我的头疼顿时由轻微转而剧烈。蹲下用双手抱着。从口袋仓促的摸出香烟,几根散落在地。拣一根抽几口,其它的悉数塞回。转而剧烈的呕吐。脑力的不支给我一种无望的恐慌。守门人将我搀扶起来。我看清了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神色畏惧的闪躲。可笑的自尊心缠绕了他卑微老实的一生。他一直把我送到离天堂街三条街道的老化工厂区。脸上挂着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拍拍我的肩膀。兀自走开了。夜色的沉默瞬间吞没他的身影。我从那往天堂街缓慢的行走。踩着我的青色棉布鞋,想着背后破露出脚趾的黑布鞋。三个街区的距离仿佛隔了半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