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秋
这几天广州稍微有点冷的意思了。老实说,前段日子我可是受了不少苦,中暑,长湿疹,疱疹,突发的过敏,把这些年没有遭的罪统统集中起来了,真是活剥了我一层皮,广州这个城市拒绝外地人的方式真的够劲儿。
单位门口有一排树,长得也不怎么茂盛,和并排的那列榕树相比,实在显得过于年轻。有天早上云突然说,你看那棵树是不是变黄了。我定睛一看,真是,那棵树的树冠颜色变成了浅浅的黄绿色,和旁边的几颗绿色的树冠相比,很是显眼。
是到了广州以后才发现,对于秋天我居然有那么深的感情。
下午休息时眼里时常出现家乡的秋天、珞珈山的秋天,还有在德国的那一年看到的秋天。置身于广州漫长和翻滚的热潮中,脑海中那些秋天的图画一闪而过,好像那种热带来的躁动也被平息了很多。
家乡的秋天其实已经记忆没有那么深刻了。离开家上大学后再也没有看过家乡的秋天,这时候很多关于家乡秋天的记忆就会被别的地方的秋天的印象冲淡了。记忆有时候也是主观选择的,留在我记忆中的秋天的样子永远都停留在外婆还在世的时候,这样说未免有点太过唯心主义。人果然还是很容易蒙蔽自己,在很多时候选择留下的记忆都是有原因的,选择遗忘的部分也是。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在学会的一种重要的能力就是和自己和解,最多的就是和曾经的自己和解,我觉得遗忘是很好的一项能力,成年人如果都能掌握这项能力,生活就会轻松很多了吧。
家乡的秋天是从七八月份晚上突然起的一阵风开始的,第二天早上一起来,推开门一股凉意就钻进来,这时候树叶还是绿色的,天空澄澈得像是特意冲洗过得。到了中午气温还是会升高些,可是太阳一落山那股寒意就又窜出来。没过几天下场雨,秋天就真的来了。白杨树是最先开始掉光叶子的,然后是槐树柳树这些。我当然是没有特意观察过这些的。前几天给外公打电话,问他叶子掉光了吗,“就只有白杨树掉光了”,“槐树和柳树也在掉叶子”。听他说着,我好想看见白杨树掉光叶子后银白色的树干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哪里,枝丫全部直直的向上长着。还有槐树,我有些年没有见过槐树开花落叶了,但是这种树实在占据了我对家乡记忆太多的空间,它粗糙的发黑的树干,曲曲折折的枝丫,团团簇簇的白色花朵,还有嫩嫩的对称排列的叶片。到了秋天槐树叶子落在地上干枯后就蜷成一团,被风堆在墙角,路边,厚厚的一层。记忆中秋天的餐桌颜色是很丰富的。橙红色、墨绿色的南瓜是秋天的餐桌必不可少的菜品。简单上锅蒸熟,南瓜肉粉粉糯糯,透着一股天然的甘甜。外婆还喜欢煮土豆和甜菜根。很多年没有吃过甜菜根了,这种东西真的成了童年记忆。甜菜根有两种颜色的,白色和红色。
等到九月份秋天的意味就太重了。厚厚的毛衣已经很难抵挡住清晨的寒冷,哈一口气看着它变成白色的雾气,和秋天清晨外婆做的早餐的热气混在一起。大多数晴天会有霜,南方人可能还没见过霜这种水的形态。我很喜欢结霜的日子,因为每次结霜后地面可能会有点滑,人走在上面总要小心一些。已经干枯的植物全被裹上一层亮闪闪的银白色的霜,太阳一出来,世界就像被全部打上一层闪粉一般。那真是像童话一样。就连这样的场景,我也有好多年都没有见过了。
珞珈山的秋天和家乡的清冽质朴不一样,它热烈盛大,倒是也有一点相同点,它们都短暂。当然珞珈山的秋天来得比家乡迟很多,迅猛之势也在于一场秋雨。这让我对“一场秋雨一场寒”有了直观上的理解。我觉得要说珞珈山的秋天就必须要说珞珈山的树,如果不提珞珈山上的树,我觉得珞珈山可以说是没有秋天的。梧桐、银杏、香樟、枫树、槭树、枇杷......还有许多我难以辨认的树木分布在学校的各个地方。等到秋意浓一些,登上樱顶看珞珈山秋色是我每年都要进行的一场活动。去年九月底一个没有课的日子我早早起来穿过樱花大道,爬上老斋舍,登上樱顶,那时候天才亮没多久,气温有点低,握着湖滨食堂的豆浆,突然感慨,果然还是不能忘怀冷冷清清里面的一丝温暖啊。
樱顶地势较高,视野开阔,正对着珞珈山和行政楼,古朴庄严的行政楼坐落在珞珈山怀抱中,对称和谐的美感让人视觉舒服。珞珈山的树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块,枫叶红、银杏黄、还有深浅不一的褐色、夹杂着一些斑驳的墨绿色。好像是打翻了的颜料盘,丝毫不刻意的颜色分布,却又有着某种说不出来的和谐。秋天的武汉空气要好很多,天空也总是蓝蓝的。下了樱顶走在情人坡上,银杏明黄色的叶子厚厚得铺在路上,踩上去软绵绵的好像踩在地毯上一样。这条路植被茂密而且多样,虽然是秋天仍然有些不知名的花还在矮树丛里静悄悄得开着。再往桂园那里走一点点就能老远得闻着沁人的桂花香。真是羡慕住在桂园的同学,整个秋天都像浸在桂花蜜里一般香甜。桂花的香味不是那种浓烈的,铺面而来的,它甜的清新,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腻。闻久了也不会产生头疼之类的不适感,反而让人觉得神清气爽。这个季节总是要吃点桂花米酒圆子,圆子实际上就是无馅儿的糯米团子,和米酒一起煮,粘稠的,放桂花进去,米酒的发酵的香味和桂花的清香融合得很好。天稍微冷一些吃下去整个肺腑都是暖的。这个小甜品基本可以伴随我在武汉的整个秋冬。
德国的秋天来得很早,持续时间也很长。高纬度国家就是有这样的好处,漫长的春天和漫长的秋天,温热的夏天和大雪纷飞的冬天,完全符合我对四季的喜好。
要说最喜欢哪个城市的秋天,目前去过的城市里面最是卡塞尔的秋天让我难以忘记。一提起卡塞尔我的脑海中就浮现出前年九月份独自北上去卡塞尔看到的秋色,那种视觉上的愉悦和圣诞节乘着慢速火车穿过黑森林看到满山厚厚的积雪和森林里木屋窗户透出来的暖黄色的灯光一般让我记忆深刻。卡塞尔在黑森州最北部,站在威廉高地就可以俯瞰整个城市。下了火车沿着主干道一直往高地的方向走,沿途全是明黄色的树。中午坐在草地旁边吃东西的时候,正对着马路,红色的长巴士,行道树连成一条明黄色的色彩条,草坪还是青绿色,天空又是明净的蓝,这些颜色的饱和度是恰到好处的,颇具特色的建筑物点缀在自然的色块中,整个画面都是让人愉悦的。在卡塞尔还是别的欧洲城市中让我思考最多的是自然与建筑、人与城市的关系。我总觉得那些城市的园丁可以称作艺术家,他们在精心布局植物时却又给了植物肆意生长的空间,这样我们看见的不是被修建的平整的、千篇一律的草坪、树丛。那些草地和树以及到处攀爬的花总让我感到一种生命肆意挥洒的旺盛,那种似乎是野生的城市绿地。可能对植物的规制本身就能体现出某种深层次的东西,细想一番也很有意思,让植物自由生长和将植物修建一致反映出来的恰好是我们和这些国家理念上的差异。我们文化里面强调更多的不是个性,而是统一,细想一下我们小时候若是表现出一些和周围人不一样的行为或性格特质,便会被冠上怪异的名号,只有把我们这些长出来的边边角角修剪掉,让我们在人群中别无二致时,似乎才能得到某种满意。幸运的这种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了。前往威廉高地的路上有很大一片矮树丛,深红色和浅黄色的类似于枫叶的那种树,连成一片自由自在长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