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乐学书院之学妹读经
一字一句读《论语》第450天
原文阅读:
19.20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译文讲解:
子贡说:“纣王的不好,不像传说的那么厉害。所以君子憎恨身处低下不善的处境,使天下的坏名声都归到他的身上。”
启发思考:
纣是商代最后一位君王,历来被认为是一个暴君。 但在这里,子贡说,纣王的不善,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严重。纣王之所以成为暴君的代名词,是因为当一个人处于不利的地位时,所有的坏事都落在了他的头上,连他做的好事和功业都被摭掩了。
子贡对纣王的评价,说明了他卓越不凡的见识。从史书上的记载来看,纣不仅能干,而且也有大功于国。但由于他是亡国之君,所有的缺点、错误、罪过都被人反复传讲,而且越传越大,逐步成了十恶不赦、一无是处的暴君。
后来到了战国、秦汉时期,纣王的罪状就越传越邪乎,酒池、肉林、敲骨、剖妇,都是这时候出现的。纣王也越来越奢侈,比如建造璇宫、玉床、金柱,等等。
俗话说,“墙倒万人推,破鼓众人锤”。这句话放在今天,就叫“破窗理论”,窗户上破了一个洞,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砸洞。而对于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后人在记录、描述、评价和解读中,必然会有各种不同的演绎。
子贡这一番话,说明他对于史料和传说,能做出自己独立的判断分析和冷静客观地评价,能够不陷入“成王败寇”的历史阐释逻辑,显示出他看待历史和看待人性的过人之处。
在《论语》中,我们看到不少孔子评价历史人物和事件,虽然孔夫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追求“克己复礼为仁”,志在维护西周礼乐制度而旨归儒家“仁”道,但是,孔子在“祖述尧舜”的同时,也有对尧舜不足的批评。
《论语·雍也》中,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论语·宪问》亦云: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论语》中记载,孔夫子两次讲到“尧舜其犹病诸”,足见其并非一味“誉尧”。子贡这里对纣王的评价,也并非一味地批评。可以说,子贡的这种能够洞悉人性的历史观与夫子是一脉相承的。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朱熹对于血流漂杵又加一番解释,“武成言武王伐纣,纣之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孟子言此则其不可信者。然书本意乃谓商人自相杀,非谓武王杀之也。”
朱熹注释此章时,刻意强调说:“子贡言此,欲人常自警省,不可一置其身于不善之地。非谓纣本无罪,而虚被恶名也。”朱熹阐释之苦心,讲解读子贡这句话的重心放在了关注和提升自我修为上。但“纣本无罪”与“纣之不善,非如此之甚也”,显然也不是一个意思。
朱熹这样说也并没有错,不过,子贡这句话最可贵的是,体现了一种不同于“成王败寇”的、不做绝对化善恶道德判断的历史观。无疑,子贡对纣王的辩护,有着质疑西周政权之历史话语霸权的理性自觉,有着赋予新旧王朝平等话语权利的公正的历史理性。这一点,真正了不起。
历史观是个大问题。我们都说要“以史为鉴”、“读史使人明智”、“欲亡其国,先灭其史”、“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但是也有的人说“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还有“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前者说我们要尊重历史,后者则说历史都是主观的。
历史真相到底如何?面对无数浩如烟海的历史碎片,又该如何选择呢?每个人可能有自己的答案。不过,子贡的视角至少提醒我们,尽量避免对历史的解读有“成王败寇”的习惯,也避免用今天的价值观去评价历史上的人物和事件。
今天的一切不一定都是历史的必然。从历史中学到的,或许恰恰是更多的可能性。历史是人创造的。过去的人看不到今天的样子,正如今天的人看不到未来的样子;过去的某些人一直努力,可能实现他们的想象,正如今天的我们也有可能实现我们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