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

七月下旬,我从一个小朋友手中邂逅一只雏鸟。它非常的弱小,灰麻的羽毛尚未丰满,连脚爪都还是粉红色的。它像麻雀,但又不是麻雀。不知道什么原因,可怜的小家伙与妈妈失散了。看着它,我居然想到我那幸福的儿子,因为他可以天天在我怀里,耳鬓厮磨,幸福的一塌糊涂。有妈的孩子是块儿宝,没妈的孩子是根草,形容的最贴切不过。现在,这可怜的小家伙就变成了草,随着它凄惨的叫声,我决定把它带回家。

小家伙来到家里后,我开始悉心的呵护照料它,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 由于它一次吃不多,我每隔1小时左右它就饿的“啾啾叫”,我知道该喂食了。这样,一个星期下来,它渐渐地长大了些,羽翼日渐丰满,爪子渐渐变灰,已经会扑闪着翅膀飞出窝了。 但它始终不能站稳,原来它一条腿受伤了。 它似乎有灵性,每次我一来到它身边,它就开始“啾啾”地叫,拍一拍翅膀表示欢迎。 而且,它还很乖巧,晚上它从乱叫,只有早晨天亮,它才会准时会叫。 我与小鸟之间在不知不觉中建立了信任。

我满怀信心的照料着它,期待它能顺利飞回大自然。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它似乎又大了些,因为它已经能在家里飞了,虽然飞的不远,即使它的一条腿始终不好使。可是,有一天上午,我带着孩子出门办事回来,却发现家里没有动静,以前我走到门口都能听见它的“啾啾”的叫声。我预感不妙,来到鸟窝一看,它蜷缩在角落里,奄奄一息。我意识到,它就要离开我,我的希望破灭了。又过了会儿,它忽然闪了闪翅膀,两腿一蹬,翅膀散开,脖子拉长,几秒钟以后,羽毛又合拢,脑袋垂了下去,只剩下一口气维持着。可怜的小家伙,它这就要走了,看着它,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涌了上来,我只好在心中默默为它祈祷。在我为它祈祷的最后几分钟,它忽然又煽动着翅膀,歪了歪脑袋,小小的眼睛里闪烁着最后的光芒,然后,缓缓地闭上眼睛,翅膀再次渐渐合拢,一动不动了。这一次,它真的离开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养小动物。我把它埋在一棵大树下,希望它能入土为安。

它这以小鸟儿为形的一生,还没真正开始就已经结束。比起那些在树上跳跃,在天空飞翔的鸟儿,它真的太凄惨。然而,世事无常,死生有命,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永恒的变化。小鸟如此,人又何尝不是?

我第一次知道世间有死亡,是在我七岁那年,爷爷的去世。那是个阳光慵懒的下午,我在院子里玩耍,忽然,从屋子里传来哭声,而我是如何进入爷爷的房间,我已经不记得。我只看见很多人都围着爷爷。但年幼的我,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我都没有太伤心。只是后来,发现再也不能骑在爷爷脖子上了,再也没有爷爷带我放牛了……我才开始伤心的呜呜哭,每当我想爷爷的时。也许,我是一个感情迟钝的人,总是后知后觉。

第二次是我外婆去世。外婆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参加丧礼,是我爱人替我去的。据说是怀孕的女人不能参加白事,我只好作罢。外婆的去世,让我深切警觉地意识到,生命无法永恒,无论我们是如何爱她也无能为力。

外婆走后,我开始思考死亡这件事,有时候我会在梦里梦见她。也就在此后,我忽然特别害怕我爱的人离开我,他们在我生命中占据着不可分割的地位。我们的人生是与我们爱的人互相纠缠的一生。如果他们一旦离开,生命就像突然撕裂开了一个大洞,无法承受。人世间,除了生死再无其它大事。

《西藏生死录》这本书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深切的慈悲。我想,作为生命,无论是小鸟还是人,更或者万物,在生命谢幕的时候,都值得敬畏默哀。“人死为大”,充分体现了中国人对死亡的敬畏与慈悲。

面对生命挚爱的离去,是生而为人的我们始终难以跨越的沟壑。有一天夜里,我忽然想到,如果我的父母在某一天离开了我,我还剩下什么?这人世间还有谁可以像他们那样无条件的爱我?在那一刻我异常的脆弱与孤独。我又想到,如果有一天,我去了,谁又能像我那般爱我的孩子?亲情如此,伉俪情深爱情亦如此。高山流水的友情又何尝不是?子期死,伯牙乃破琴绝弦,都为了谁?

这是不是执迷不悟?我忽然意识到,一个真正的觉醒者应该是对感情越来丰富,越来越警觉,越来越敏锐,越来越纯粹,越来越质朴,但并不迷恋,而不是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无情。这也意味着你的心愈来愈柔软,越来越宁静。你的眼波越来越澄澈,越来越清明。世界精神导师艾克哈特·托利在一次讲学中说,他喜欢去墓地,喜欢看老照片,感受生命的无常,这是谁也无法避免的,我们必须有足够的智慧去面对和接纳。他说,当他看着他挚爱的父亲的棺木在最后盖上的刹那,他流泪了,深深地流泪了,而我也被深深吸引触动了。在这宁静的伤悲中安住着永恒的爱。

人们都说庄子是最豁达的人,我却说他是最深情的人。谁都知道他妻子死后,他不仅没有哀伤,却鼓盆而歌。许多人觉得他无情,包括他的朋友惠子。而庄子却认为妻子只是归于大道,回到本真,这是庄子对老妻最深厚的祈祷,看似无情却最是有情!有情无情本就是阴阳,就看你如何理解。

有人说人有三生三世,我却只愿把握今生,过去的早已忘却,来生还会不会遇你相见?安住此生此世,珍惜今生每一份缘份,过好每一个当下。世间应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啾啾……啾啾……”窗外的鸟儿叫惊醒了我,那叫声是那么熟悉!噢,是你回来了吗?(2019年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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