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爱不爱,张爱玲就是张爱玲。如果你现在不喜欢,将来某一天,只消看她一眼,你就会爱上她。也许你曾经爱她的文字,她的爱情,她的才情,终于有一天,你会发现,张爱玲是一本看不透的书,她的美与不美,已经不是皮囊。
到现在我都不是张爱玲的忠实读者,她文字里的凉薄和冷清,总是让暖暖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但是又不能不承认,她看得透彻,美的,丑的,直的,歪的,庖丁解牛般地一丝丝分割。这篇《异乡记》是她去世后,经人整理而成,文中还有很多断章。但是丝毫不影响阅读。这一路的游记,见过的人,吃过的东西,经历的事情,就这么一路写下来。她写的每个人,每件事,形象就在脑子里,其文笔功底可见一斑。
这一路上,“我-沈太太”由上海到温州途中的见闻。有人说这是张爱玲自己1946年由上海往温州找胡兰成所写的札记,在前言中,张爱玲的遗产继承人宋以朗写到,熟悉张爱玲的读者会发现这篇《异乡记》对了解和研究张爱玲有着很大的作用,因为在这里可以看到《华丽缘》、《小团圆》、《秧歌》、《怨女》、《描金凤》的影子,但是我本人对张爱玲的作品并不了解,也许这样最好,没有过多的文本解读,看到的只是“沈太太”的一路见闻。
住,食,人,这三者是“沈太太”这一路上碰见的事情。所以挑选几个场景,将该场景下遇到的人或事摘录,且看张爱玲笔下鲜活的人,凉薄的事。
当铺里:
小伙计:
灯光正照在脸上,两人都是饱满的圆脸,蝌蚪式的小眼睛,斜披着以绺子头发,身穿明蓝布罩袍,略带扬州口音,但已经有了标准上海人的修养。
车站外:
这世界便如一个疲倦的小兵似的,在钢盔底下盹着了,又冷又不舒服。车站外面排列着露宿轧票的人们的铺盖,篾席,难民似的一群,太分明地仿佛代表一些什么-一个阶级?一个时代?
灰色水门汀的大场地,兵工厂似的森严。屋梁上高栖着两盏小黄灯,如同寒缩的小鸟,敛着翅膀。黎明中,一条条餐风宿露远道来的火车,在那里嘶啸着。
火车停靠:
许多村姑拿了粽子来卖,又不敢过来,只在月台上和小姊妹交头接耳推推搡搡,趁人一个眼不见,将肥大的屁股一转,溜到底下的火车道上来。可是很容易受惊,才下来又爬上去了。都穿着格子布短袄,不停地扭头,甩辫子,撇嘴,竟活像银幕上假天真的村姑,我看了非常诧异。
杭州借住:
淡绿的大柳树底下,几个女人穿着黑苍苍的衣服,在墨黑的污水里浣衣。一张现成的风景画,但是有点肮脏,湿腻腻的,像是有种“奇人”用舌头蘸了墨画出来的。
女人:
有个女人在和一个兵攀谈。那女人年纪不过三十开外,团团的脸,搽得“胭脂花粉”的。肿眼泡,乌黑的眼珠子,又有酒窝又有金牙齿,只是身材过于粗壮些。她披着一头鬈发,两手插在藏青绒线衫袋里,活泼能干到极点,对于各方面的情形都非常熟悉,无论人家说什么她都能插得上嘴去。
火车外的景色:
外面是绝对没有什么十景八景,永远是那一堂布景-黄的坟山,黄绿的田野,望不见天,只看见那遥远的明亮的地面,矗立着。它也嫌自己太大太单调;随着火车的进行,它剧烈地抽搐着,收缩,收缩,收缩,但还是绵延不绝。
杀猪:
它一直用同样的声调继续嘶鸣,比马嘶难听一点,而更没有表情,永远是平平的。它被掀翻在木架上,一个人握住它的前腿后腿,另一个人俯身去拿刀。有一只篮子,装着尖刀和各种器具。
直到最后,它短短地咕噜了一声,像是老年人的叹息,表示这班人的无理可喻。从此就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