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号早上六点半，陈清嘉的闹钟响了。她一个打挺地起身，迅速按掉闹钟，怕吵到这个家里的其他人。很快她又意识到其实不需要这样，阿姨一家都在楼上睡觉，只有她在客厅旁的客房里。

陈清嘉走出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表弟黎宇上私立中学，一星期回来一次，昨天下午就已经离开去学校了。阿姨和姨丈都还在睡觉。

九月的清晨，已经开始有一点凉意了，陈清嘉走到阳台上，阳光黄黄地洒在墙壁上，她伸出手去晒太阳，却打了一个哆嗦。

刷牙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很明显，陈清嘉有点担心开学第一天上课就要打瞌睡了。她有认床的习惯，虽然军训前就搬到阿姨家里来住，但和这张床还是没能培养出感情。

好好睡觉啊陈清嘉，她拍拍自己的脸，换上校服，出门了。

昨天阿姨告诉她看早餐要在哪里吃，陈清嘉走到小区门口的左手边，果然看到了一个老阿伯在摆着粥铺。一大锅冒着热气的白粥放在小桌子上，旁边还放着很多碟小菜。腐乳，麻叶，黄豆，水煮蛋。

“阿妹，要吃什么？”

“伯伯给我来两块腐乳和麻叶吧。”陈清嘉突然很想吃麻叶，这是这个地方才有的一种菜，配合当地的豆酱一起炒，很香。之前在老家的时候，外婆也经常做。不过她喜欢的其实并不是麻叶，挑着里面零零星星的豆酱吃。

“陈伯早，我要两个鸡蛋，还要两个叉烧包。”

陈清嘉刚好吃到一半，她抬头看到前面男生的后脑勺，瘦瘦的，也穿着校服。

“哎呀小倪，怎么两个月就高了这么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看来是熟人，陈清嘉看着陈伯，内心突然多了几分亲切，这样的对话让她想起住在老家隔壁的李伯伯了。

男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接过包子和鸡蛋，坐在陈清嘉附近的小桌子旁，呼啦啦地吃了起来。虽然他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但陈清嘉还是一下子想到了这个词，因为他吃得实在是太快了。等陈清嘉准备去拿自行车，男生也吃完在收拾碗筷了。

离开的时候，她忍不住打了一声招呼：“伯伯我走了。”

“哎，路上小心点。“陈伯整个人在白粥的热气后面，让人觉得暖烘烘的。

陈清嘉的自行车就停在陈伯粥铺的对面，这里有个小小的停车棚。自行车是黎宇之前上学用的，自从去了私立学校他都坐校车了，阿姨就把钥匙交给了陈清嘉。

黎宇的黑色自行车挨着一辆电摩，走近一看，上面有层薄薄的灰尘。陈清嘉打开U型锁，把自行车推出来，试着踩了一下脚踏，发现掉链子了。

得去找个小树枝什么的把链子挑上去。陈清嘉往四周了一下，没有发现目标。

要到哪里去找呢？不会要迟到吧。她有点焦虑了。

“自行车坏了吗？”

是刚刚在粥铺看到的男生，他手里还提着一个装鸡蛋的袋子。

陈清嘉点点头。

“掉链子了？”男生走近了一点。没等陈清嘉反应过来，他已经把鸡蛋从袋子里拿出来递给她，把袋子套在手上，蹲下去直接把链子放回齿轮上了。

“应该可以了。”

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陈清嘉拿着鸡蛋愣住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啊不好意思，谢谢你，你的鸡蛋。”她把鸡蛋递回去。

“没事。”男生笑了一下，陈清嘉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是一张很乖的脸，笑起来有两颗虎牙，好像，好像某种动物。

他转身去拿车，原来就是那辆小电摩。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陈清嘉有点紧张，这可能也是她昨晚失眠的原因之一。她从小就这样，每次想到要重新认识一大班人，要走进那个充满陌生面孔的大教室，她就开始害怕又兴奋。害怕走进去那一瞬间的孤独感，兴奋的又是什么呢，她也想不明白。

其实班上的同学也不能说是完全陌生的，之前军训已经认识了七七八八，陈清嘉还和站在她旁边的不点相处得挺好，军训结束前一晚她们两个冒着被教官抓住的危险，躲在被窝里说了一晚上的话。

她们说起喜欢的电影，不点说她最喜欢暮光之城里爱德华背着贝拉飞到树上的那一段，因为那是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看的。她说到他们中考前的争吵，那个男生撑着伞在教学楼前面等她，说“我就是要管你”。

陈清嘉说，真好啊。

不点进入了睡眠状态。迷迷糊糊说了一句，认识你也真好。

陈清嘉还遇见了李昊，她的一个小学同学。不过她没认出李昊来，自从李昊六年级转学了以后，他们就没再见过。

在陈清嘉印象里，李昊就是个猴子，瘦瘦小小，跟镇子里其他小孩一样，因为整天到处跑被晒得黝黑。但是眼前的李昊已经高她一个头了，肤色也不一样，像打了美白针，只有那双大眼睛和自然卷似曾相识。陈清嘉沉默地看了他三秒，才对他笑了笑。

“陈清嘉，想不到能跟你在同个班啊，之前看到花名册我还以为只是重名，毕竟你名字这么普通。我们多少年没见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你难道不感动吗？”李昊开始叽叽喳喳。

果然还是个猴子，陈清嘉想。

想到这些，她安心了许多。

7点半，阳光渐渐有了温度，覆盖在宁城大道上，整条大道一片金黄。

陈清嘉还没有好好逛过宁城。宁城是广宁市的市中心，跟陈清嘉的老家不一样，这里道路两边不是平房，都是新建的小区，小区一楼卖给了商家作为铺面，卖衣服，卖首饰，往路口走进去就是一个小商区。陈清嘉的阿姨就住在宁城大道的尽头，离一中还是有一点距离。

陈清嘉看到路上还有好多跟她一样穿着校服的同学，他们骑着单车，三三两两，慢悠悠的，还一边聊天，她猜这些人应该是高二的，不像她，现在只想加快步伐快点到学校。

怎么还没到？陈清嘉已经觉得有点热了。

忽然，在陈清嘉前面的同学都向右转了个弯，陆陆续续离开宁城大道了。陈清嘉知道，一中到了。

离开宁城大道之后，周围安静了许多，一中的对面是人民广场，校门前的小道两边都是紫荆，听说四月开花的时候会很漂亮。

一中建校有70多年了，是广宁市最好的公立高中，也是小镇陈清嘉们的目标。初三的时候，班主任就把一中的相片洗出来贴在教室的门上，保证他们每天早上一踏进教室心里就只有一中。清嘉正常发挥，考了704分，被分到一中的重点班，虽然是踩着尾巴进去的。

家里的长辈都很高兴，说清嘉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大学。外婆跟每个来道贺的邻居一次又一次说着陈清嘉5岁能写100个字的事迹，当时妈妈说陈清嘉能写100个字了，外婆不相信，陈清嘉就拿着树枝到平房门前的沙子上写起来。

“不多不少，刚好100个！”外婆笑起来皱纹更深了。陈清嘉觉得这段记忆一定被加工过，她自己完全没有印象，说不定只是拿起树枝写了个“100”。可是，能让外婆这么高兴，她就很满足了。

从小陈清嘉就知道应该让周围的人开心，妈妈把她送回老家的时候告诉过她，要听话。不过“听话”和让大家开心还是不太一样。陈清嘉她性格里本来也没什么叛逆的因子，听话是没有问题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又发挥了一点小聪明，一路顺风顺水地读书，成绩好又贴心，成功博得所有长辈的欢心。

中考成绩出来之后，大人们商量着让她住到小姨家里，因为离一中比较近。舅舅也把外婆接到他家里，毕竟年纪大了，清嘉不在，外婆一个人在家里还是让人担心。

清嘉到宁城的那天，外婆一大早就开始包粽子，虾米，蘑菇，豌豆，蛋黄，一个粽子满满的都是馅。陈清嘉喜欢吃粽子，这点外婆很清楚。

清嘉想起小学一年级开学那天，外婆也是老早起床，不过那天她是起来煮鸡蛋了，还把鸡蛋都染成了红色。外婆塞了两个鸡蛋在陈清嘉书包里，叮嘱她到了教室再吃，一定要把两个都吃了，这样考试能考100分。

陈清嘉到了教室，才发现所有人都在吃红皮鸡蛋，她回家还问，那这样不是全班都能考100分吗？

时间过得这么快，她已经和外婆一起生活了9年，9年来，这是她们第一次分开。陈清嘉喜欢外婆，她是个乐呵的老太太，嗓门也大，每次陈清嘉放学在路上就能听到她和邻居聊天的笑声。

临上车前，外婆把粽子塞进清嘉的包里，一边唠叨，到了学校会遇到很多新同学，要跟大家好好相处。

清嘉乖乖点头，您放心吧。

外婆笑了，说也是，你从小就让人放心，跟你姐不一样。

这是外婆第一次对陈清嘉这么说。以前她也听外婆对邻居长辈们说过这个孙女多听话，但都和这一次不同。

清嘉上了车，认真挥了挥手，外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