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往事》26 郝明才的灰色童年

十三岁之前我未曾照过相,只好借用网络很形象的一张

一个人记不住幸福的日子很有可能,若要完全忘记苦难的经历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母亲与继父成婚后,家里的生活更加困难。因为当时正处于国 家最困难的时期,加之继父原本就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家底十分瘠薄。

我过了一段吃不饱、穿不暖、穷极无助的日子

五、六岁,我就成了母亲的好帮手。从我记事起,我做的主要是这么几件事情:带孩子、做饭、喂猪、放羊、放毛驴、剜野菜......这一切的一切,在我心灵留下了一段永远也抹不掉的深深的印记……

母亲嫁给继父,尽管很穷,但生育能力很强,一个一个的小生命接连不断地诞生,一口气生了两男四女六个孩子,加上我共七个,是黑炭淖尔有名的“拉破窝”大户。

我是老大,自然是这群孩子的“孩儿王”,自然要去承担照看的责任。

那个年代没有节育措施,还鼓励多生。人们的观念也是多子多福。所以,哪家孩子都不少。父母天天出去劳动,哪能顾来照看孩子!多数都是娃娃看娃娃,娃娃哄娃娃。

我比弟弟大三岁,弟弟与我形影不离,走到哪里背到哪里。在黑炭淖尔那片旷野,人们随处可见没有板凳高的两个孩子,大的背着小的,或大的一只手托着小的后脑勺,行进在那片旷野,或剜猪菜、或放毛驴、或玩耍。那就是我和弟弟郝栓则。

弟弟视我为母,离开他的视线就哇哇地哭。我们弟兄俩个真是难分难离,难以割舍!弟弟不会走的时候,妈妈怕我看不了跌到地下,就在下炕钉一根橛子,用一根绳索把弟弟拴住。弟弟饿了,我给喂饭,弟弟屙下尿下,我到院子外铲一锹土,拿一把笤帚把那些粪便擦掉。

那时候的人务艺小孩儿就像喂猫喂狗差不多,不要被饿死、病死就行。

在我的记忆当中,印象深刻的是伴随我童年的两个字—“饿”和“脏”

那时,国 家处于极端贫困的状态,大部分人都吃不饱,我至今清楚地记得,家里每年总有揭不开锅的时候。

“天将午,饥肠响如鼓”。每当遇到青黄不接或锅底朝天的情况,母亲就拿个碗或升子到邻居家去借,遇到村里断顿无粮,母亲无能无力,只能眼瞅着锅碗瓢盆发呆。

看到母亲发呆,我就会一声不吭地提个筐子,跑到那片旷野剜野菜,剜上一筐子野菜高兴地交给母亲,母亲直夸我“懂事”,然后母亲把这一筐子野菜放到锅里煮,最多撒点玉米面或绵蓬面,连现在的猪饲料都不如!

“不怕贼来,怕戚来”,这是当时大人的真实想法,然而在我们孩子心里,天天盼着戚人来,因为戚人来了能有一块糖吃,能尝一口好饭的滋味!

那时候谁走亲家,总要先到供销社,哪怕绕道也得去一趟,算计着这家人家有几个孩子就买几块糖。

凡是亲戚到家,母亲总是想方设法给他们做一顿好吃的。但我记得最好的也就吃一顿麻糊糊蘸糕或吃一顿饸饹。而且还是三锅两灶,只给客人做两碗,其他人照样该吃啥还吃啥。

客人在吃饭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坐在下炕嘴馋得在流口水,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客人的那只碗,翘首以待,心想着你能不能少吃一点,给我们留一口。

有时候,母亲觉得我们坐在那儿不雅观,就把我们一群孩子打发到外面去玩耍,等客人们吃饱喝足后才让我们回来。如有剩饭,母亲才会让我们一人尝一口,可是每次慌慌张张跑回家,他们都未曾留下什么,令我大失所望。

邻居孟老婆儿、孟老汉当时给生产队牧养着一坡羊,看见几个孩子可怜,每次挤奶的时候就给我半罐罐奶子,大概也就半斤或一斤,可我总是舍不得吃,不敢偷吃半口,原封不动留着等妈妈中午回来分配。

农村孩子除生活困苦外,还有无休止的劳作。乡间一年四季总有许多做不完的营生。

“有钱的娃娃会说话,没钱的娃娃力气大。”那时的我少不更事,但干活儿要比同龄孩子厉害。

夏天,出去剜猪菜,上午一筐,下午一筐,完不成任务不回家。

冬天,鸡儿一叫便起床出去捡粪,大清早出去就盼着能遇着几个牲口,一旦遇见就跟在牲口的屁股后头,看哪个牛、哪个马翘尾巴,两眼盯着牛屁股或马屁股。一拉下便赶快用两只小手捡起来放到自己的筐子里,双手沾满了粪便的粘液,冻得十个指头僵硬得伸不直,有时候捡满一筐人小提不动,就放在地下,一步一步往回拉。

村里遇见谁家春种秋收,还有没做完的营生,邻居们都会主动去帮忙。继父的弟弟郝在和也给生产队放养着一坡羊,一到秋天,继父就打发我到郝在和家住下替人家放羊,把大人顶出来收秋。

每天出去放羊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饮羊。每次羊喝水都要跑到乌兰淖尔水库,因为乌兰淖尔滩住着一个弱智的疯子,人们称其为“灰拦住儿”,传说“灰拦住儿”是怎么怎么地害人,怎么怎么地疯打人,大人经常拿“灰拦住儿”来吓唬小孩儿,再能哭的小孩儿一听说“灰拦住儿”哭声立止。

每天,我把羊拦住,不敢让去那个水库喝水,可是渴疯了的几百只羊哪听你的话,只要到了喝水的时间,任凭你怎么拦都无济于事,四撒五野跑成一片。我只好硬着头皮跟随羊群到乌兰淖尔水库,生怕丢了羊,吃了人家的庄稼。

我就是这么认真,即使牧牛牧羊,遇到再大的困难,也要让这些牲灵吃饱喝足。郝在和两口子经常夸我:“人家明才那个孩燕儿,做营生就像大人,作甚也做得有板有眼,像模像样。”

有一年,妈妈喂了一头母猪,临产前,给我安顿注意母猪下儿子。大人布置下的任务我一刻也不敢怠慢,时刻在操心着母猪有什么变化。

那天母猪真的要产仔了,我一步也不敢离开,母猪产一个,我往家里抱一个,浑身沾满了猪崽子身上刚生下来的那层粘液。等妈妈中午回来十几个猪儿子满地乱跑,母亲喜得用她那双粗糙的大手抚摸我的头,逢人便夸,“我那个儿子可是顶上事了”云云。

母亲对我们管教相当严格,只要大人在,我们一群孩子哪敢乱跳。到吃饭时间就像连队的战士,在下炕坐一溜,在等待大人给分配饭碗。

孩子有什么委屈,哪敢向父母说,大人的一句话就是圣旨。记得一次,晚上睡到半夜,我突然感觉肚疼要拉。屋内漆黑一片,小孩子害怕,可是我不敢叫妈妈,就这样我不得不壮着胆子,鼓起勇气走向那个黑暗的世界。

然而,被一堵墙堵住,怎么摸索也下不了炕,原来是转了向,憋不住只好拉到炕上。吓得我不知该怎么办,蜷缩在被圪筒里苦思冥想。

第二天早晨,我不敢挪开那个地方,妈妈感觉到我的异样,一把把我拉开,原形毕露,那一顿臭骂,至今难忘。

那个漫长的年代,农村普遍贫穷,乡村的孩子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吃不饱,穿不暖是普遍现象。

由于贫穷而不卫生、不文明等等习惯俯拾皆是。我的童年由于处在一个特殊的环境当中,显得更加突出一些,与其他孩子相比,少了一些快乐,多了一些劳作;少了一些童趣,多了一些责任;少了一些知识,多了一些愚昧;少了一些卫生,多了一些肮脏……

在我的记忆中,打小就没记得洗过澡、洗过脸,更没见过香皂、肥皂、脸盆之类的洗漱用品。这些东西对于我们贫困地区的人来说,都是洋玩意儿、奢侈品。

我记得,我的双脚和双手,脏得就像农村油坊里榨过油,剩下的那堆麻生渣子差不多。乡下人也将手脚上的这些东西,称其为麻生痂子,麻生痂子用指甲抠得一块一块儿。

我的童年也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所穿过的最好的衣服也就是那堆烂皮袄烂皮裤,而且都是千补万纳。

人穷虱子多。孩子最舒服、最幸福的时刻,就是躺在大人的怀里,让其捉虱子,就像毛猴子相互梳理毛发差不多。逮着虱子大人用两个大拇指的指甲盖使劲挤压,虱子便会发出一声“砰”的爆炸声,每听到一次爆炸声意味着一个生命的消失。

那个年代,再贫困的家庭也要备办一把篦梳,来对付虮子—虱子的卵。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环境的改变,虱子便可与人相伴,满头乌发则成了它们谈情说爱的隐身草,趴在我们头上寻欢作乐,把人类至高无上的脑袋当作它们生儿育女的产床。

冬季,是虱子们难熬的季节。夜晚睡下,把那身烂衣服拿到屋外,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一晚上全军覆没。

夏天,是我们孩子们快活的时光,“光屁股追狼——胆大不失羞”,赤身裸体到处乱跑。

由于常年不洗不涮不穿鞋,脚底长出厚厚一层茧,一点也不怕被什么东西扎着,有时候孩子们聚在一起赤脚比赛走蒺藜。

我因穿鞋少,学会了一套走蒺藜地的本领,只要跑得快,尽量让脚尖着地,这样接触面积就小,扎着的机会也小,每次都能成功“卫冕”。

这是我们童年的玩法,除此之外还有捉迷藏。到了杀猪宰羊的季节,孩子们盼杀猪,因为不管猪大猪小,杀猪能吃一顿杀猪烩菜,还可吹猪尿泡,拉猪牙叉,这是农村孩子最好的玩具。

小时候的幸福很简单。


下篇预告:我随母离走,如同在奶奶身上剜了一块肉,心疼得要命。为了看我,为了我的“回归”,她忍辱负重,不辞辛苦,一次一次来找继父母亲,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双边谈判”,并精心设计,煞费苦心导演了一出《毛驴换孙子》的大戏。敬请继续关注下篇《毛驴换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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