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村老陈头的老伴睡死了。
没有任何征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破窗户眼里溜进来,柔和的撬开了老陈头的睡眼,一伸脚,似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冷的他打了个寒颤,睡意消失殆尽。
起身一看,床那头的老婆子还睡得正香。“这老婆子,平时这个点了早起来去喂鸡了,今儿个咋还睡着?”老陈头腹诽着,这头赶紧穿好衣服,下床去放鸡出笼,剁鸡食......
一切做罢,都已经是早上九点了,还不见老婆子起来。他蹙了蹙眉头,心感不妙,回到房间去叫“老婆子,老婆子,该起来了。”没任何反应,房间里静的吓人。他赶忙去摸老伴的额头,手心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的心都跟着收紧了。他还抱着侥幸,又用食指探了探鼻息,这下希望彻底幻灭。老伴儿死了,睡死了。
一切都来的那么猝不及防,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
其实他早该知道,他和老太婆都是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了,别人不知道叹惜自己,老两口应该多顾着对方的。都因为他平时的粗心大意,要是他能在老太婆喊胸口疼的时候就带她去医院,现在也不至于会这样。再多的悔恨也换不来老太婆的回魂。
儿女拖家带口的回来,料理完老母亲的后事,考虑到老陈头一个人突然面对空洞洞的家不适应,大家商量都留下来待一个礼拜,等老父亲缓过这个过渡期再走。那几天,红砖瓦屋里着实“热闹”,儿女不知从哪搬来了麻将机,几个人凑了一桌,天天就听着轰隆轰隆的响声。老陈头多半是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吃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方显的这个房子有了点亲情的味道,老陈头扒拉两口饭食,似同嚼蜡。
那段时间,老太婆留下来的牲畜成了他唯一的情感寄托。他尽心的侍候着它们,看着它们拼命吃食,努力活着的样子,老陈头若有所思,他想,牲畜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他该精神的活着。
子女临走时大包小包的拎走了地里新鲜的蔬菜,米缸里刚打好的大米,还有老太婆留下来的几只老母鸡。
他们说这些东西城里买不到的,绿色纯天然食物,健康。
家里清寂了,老陈头一个人的饭食倒也简单,他依然早出晚归,侍弄着地里的菜园子,家里的牲畜。
逢年过节的儿女也会回来陪着他过个热闹的节日,但平时除了邻居偶尔过来坐坐,那个瓦屋静的头发丝儿落地都能听的着。
后来的某一天老陈头不知着了什么魔,提了点烟酒去了村里王老婆子家,王老婆子是村里有名的媒婆,她给小年轻儿说的媒,没有哪一对是不成的。她也以此为营生。
对于老陈头的到来,她的心里范起了嘀咕“这要让她给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说媒,那她是不在话下,轻而易举的事,可这老陈头都今年都六十了呀,这让她上哪去找个合适的老婆子和他配对?”虽感为难,但面对老陈头递过来的一千元红包,她还是应承了下来。
老陈头走后,她赶紧发动她的关系网,帮忙张罗,寻找精准对象,没成想还真被她给找着了——河对岸村子里有一个吴寡妇,男人早年死在了河北的煤矿里,儿子七年前放暑假和同学去河里洗澡也淹死了,一个女儿远嫁他乡,已多年未归了。吴寡妇这么多年孤身一人无牵无挂,配老陈头正合适。
但王媒婆心里还是有顾虑的,因为大家都传吴寡妇命硬,命中带煞,专克男人。其实稍微明事理的人都知道,吴寡妇的男人和儿子的死都是事出有因,怎么能怪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头上?也是好事的长舌妇以讹传讹,说的神乎其神。
王媒婆还是去和老陈头交了实底,想着一切由老陈头自己做主,这事能成就成不能成再另说。
老陈头倒也开明,一辈子待在农村,见惯了那些三八婆的嘴脸,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这种事哪能怪女人?反倒听到吴寡妇的遭遇他也很同情。
隔天他就在王媒婆的牵线搭桥下见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吴寡妇。她比老陈头还小个三岁,许是人生一再遭受重创,她饱经风霜的脸上刻着惨淡的沟壑,愁云凝结在眼底,无法掩饰。奔波劳碌的女人总是瘦弱的,老陈头想着,这样的苦命女人既可以收留她在身边相互有个照应,可以帮他照顾老太婆留下来的那群牲畜,闲时唠唠家常,还有个拌嘴的人。他都这年岁了,哪还能不知羞的谈感情,有个伴搭伙过日子就行。至于吴寡妇,她只是想寻一个依靠。
这桩差事王媒婆算是圆满完成了,心安理得的收了钱。老陈头也和吴寡妇在柴米油盐中过起了平淡的日子,两个人相处倒也默契,大抵是因为失去过,才倍感珍惜吧。
儿女不知是从哪听说了这“荒唐”的黄昏恋,特地抽了时间齐刷刷的出现在了小瓦屋里。他们“客气”的避开了他们口中的吴婶,耐着性子坐下来和六旬的老陈头谈判。
车轮战术开始。大儿子一幅神叨叨的样说“一看那吴婶的面相就是个命不好的人,颧骨高耸,嘴唇又薄,这种人要么克夫要么克子,薄情寡义,我可是听说她的男人和儿子都是被她克死了,大大啊,你老糊涂了呀,怎么能找这么一个人啊,她在我们家可别坏了我们家的风水。”
“你不是在城里做生意的吗什么时候改了行当了算命先生了?”老陈头给大儿子怼了回去。
“大大,就算大哥说的没有科学依据,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只比你小三岁,她的儿子死了,女儿远嫁,以后她的养老送终问题怎么解决?你这不是给我们当儿女的找事嘛,她要是在我们家有个好歹,她那远方的女儿还不立马跑回来找我们兄弟姐妹算账?到时候谁说的清?难道让我们把家底给她?”小儿子义正言辞。
“她说了她手里有她男人的抚恤金,她的养老问题她自己出钱,她女儿的那边我会让她和她女儿说清楚的。”老陈头没有底气的辩解到。
坐在角落许久不语的小女儿义愤填膺的说“我妈跟了你一辈子,你这么快就又找个后老婆,我先不说你对不对得起我妈,就说邻居七嘴八舌的闲言碎语你怎么去堵?你都六十了,不年轻了,你也不怕人笑话,胡子一大把了还不知天日,”
被自己最亲的人这样指责,老陈头像泄了气的气球,偃旗息鼓,不再争辩。他没有告诉儿女是老太婆托梦给他让他再找的,即使说了他们也是不信的,也许他真的错了。
老太婆在梦里说,满堂的儿女,不及半路上的夫妻。老太婆的心思他懂,她还是不放心他,不放心那几个儿女能照顾的好他吧。
儿女们终是如愿“送”走了吴寡妇,把老陈头希望的火苗掐死在了摇篮里。这下瓦屋又空荡了起来,老陈头整日和冷清作伴。
去年冬天,老陈头死了。
他被邻居发现的时候脸色淤青,鼻眼都变得扭曲,嘴上衣服上到处粘着血块,布满老茧的手攥的紧紧的按在胸口,看得出在死之前他是极其痛苦的,但他穿戴整齐平静的躺在摇椅里,又好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脚边的百草枯撒了一地。
简单的丧事过后,瓦屋彻底没了人气儿,一把铁锁挂门上,冷的让人心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