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云门舞集”的创始人林怀民先生带着《稻禾》来厦门了,他们刚在上海谢幕了自池上以千倾稻田为背景的首场演出之后的第100场。而我看到的是第101场。说实话,运以太极肢势的编舞于我晦涩难懂,但历时两年拍制的从禾苗破土迎春到稻田焚尽湮灭再到天亮破晓新生为轮回的影像设计和舞台音乐,彻彻底底震撼了我。说到池上,我狭窄的认知中只有“悟饕池上饭包”,那是多年前开至厦门的快餐系连锁店,曾风靡一时,售卖用一次性木质盒子装的盒饭,味道还不错。那便是我对“池上”两个字的唯一印象,我甚至不知那是台湾的一个地名。林怀民先生带着《稻禾》来了,每到一处都向来者描绘了一个与世不争的农耕净土,那里没有霓虹林立、车水马龙的繁华和前卫,唯有云淡风轻,无边的稻田和着农耕的歌声摇摆着金色的穗涛。先生说,每年11月的第一个星期日,《稻禾》都会回归田地间,为村民,为从世界各个角落慕名而来的人,与天地,与稻穗共舞。那一幕幕出秧、结穗、收割、焚田、春水重溉的画面是如此深深地吸住我,现场又会怎样的壮阔动人?回程的路上,我便开始疯狂搜索去池上的路线,住处也已考虑妥当,无奈被告知演出票席早已于年中一抢而空,也是必然,凌晨一点终得以作罢。
多雨的周末,正好让我心平气和地来读《东京一年》。蒋方舟用日记行云流水的形式记录了在日一年的见闻和思绪。其中有不少参观各类美术馆或艺术展的阅历。由于背景知识的匮乏,大多篇幅于我就想跟团游似得走马观花,作者笔尖描绘出的美或感叹,于我不过夜里的昙花,一现而过。但濑户内海艺术祭篇章中提及的丰岛美术馆像颗不速而来的大石头陡然投进我的心池,扑通一声激起荡漾涟漪。“整个空间只有一件艺术品,就是水。”在这里利用建筑结构和地心引力、水面张力等物理原理,水从地表无数小孔中涌出,“像毛毛虫一样拉伸自己的身体,追赶同类,渴望和它们融为一体”“水珠经常在半路停止了流动,我发现自己竟然握着拳头在给它们加油”。艺术的表达在这里变得立体化,因为有变化,会运动,还变得故事化。让人想到水滴汇于溪流,溪流汇成江河,江河日夜兼程奔向大海;让人想到宇宙混沌之初诞生的单细胞生命体,演化出多细胞的生物,到大自然繁复的动植物,到错综复杂的人类社会;让人仿若看到一个受精卵裂变成两个细胞,变成胎儿,长成个体,穿梭在人群中,挤上地铁,呼啸向远方。
读到这儿,我停住了。《东京一年》的叙写方式,仿佛看到作者那一年的每一寸光阴流逝的方式,也让我不停地回想起这一年我经历过的人和事,我们不在同一片国土,甚至不在同一个时间段,但每翻过一页,都是一场交心的对话,所以,谈到这儿,我有点累了。我想休息一会儿。这样的对话总在不经意中发生,就像《稻禾》焚田的那一章,我和邻座的观众都湿了眼眶。只是有人看到的是人类对自然的侵蚀,有人读出的是人生难免挫败的残酷,也有人会告诉自己那是生生不息的坚持。
写到这儿,便找出黛青塔娜的《往日时光》放给自己听。
旋律刚起,那首写给母亲的诗仿佛电影片尾曲的字幕般一行一行浮现: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的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
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
你还在我身旁。
不知此刻,你想起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