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决定还是为这个日子留下一点文字。
一直不擅长写类似回忆录式的文字,确切地说是不擅长用叙述的语言说明所有的事情。但又觉得“纪念日”这样的时刻是应当被记录的,所以很多时候在这问题上则形成了难以消化的矛盾。
前阵子写一篇英语文章,被折磨两周以致屡次写到精神崩溃的边缘。临交稿时突然想到多年前外公曾编写过一本《科技英语翻译技巧》之书,想到被自己荒废的英语,顿觉一阵惭愧。后来一查此书竟是1987年出版,距今整整三十年。
然后惊觉,外公去世好像已经15年了。嗯,到2017年7月31日为止,15年。
外公是新中国第一批的高级知识分子,考上本科的时候还没有解放。记得外公回忆当年的“高考”经历时曾说自己从江西老家的县城坐船多日到才了考场,然而第一年并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又“复读”一年才上了大学。童年的我对于“上大学”并没有什么意识,只是被告知“大学”是经历了六年小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后才会去的学校,实在是太过遥远了,更不会意识到20世纪40年代的“上大学”是具有怎样意义的行为。
外公对于他的大学有着太深的情谊,童年里听的最多的也是他对于大学生活的回忆。后来想来,大学应该是老年后的外公认为的,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吧。
大学后到退休的经历,外公很少提起,很久很久的以后我才从外婆口中听到了有关外公经历无数动荡波折,最后到了这个并无亲故的江南小城安家的故事。现在想来也或可理解为什么外公会对大学的生活如此怀念了。当然纠结一下因果,没有那些波折动荡,则外公或许在京城渡过终生,也就不会有现在敲打文字之人。每每陷入这种思维,则也只能感叹“或许这就是缘分”。
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公家的老新村房渡过的。梅雨季的下午,雨前天色开始暗沉之际,房间刷成青绿色的半边墙面就会呈现很别致的色调,类似某些老港片的主题色。搬家后这颜色再也没在家里出现,不知是气候、楼间距还是墙面涂装的问题。
外公从幼儿园开始就开始接我放学,我的幼儿园老师和小学老师都对这位“每天坐在门口看报纸的老头”有深刻的印象。其实幼儿园和小学离家只隔了一条两车道马路,然而外公还是每天都会在放学前半小时准时出现。
在还没有“家庭作业”的时光里,外公已经开始给我布置了好多“作业”,比如每个孩子小时候都会经历的“背唐诗”。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不少bonus,比如在上小学前扯了信纸用红圆珠笔写底让我“描红”,或者教我下象棋。
当然更多的时候,外公会直接把我交给外婆,然后自己上书桌前写东西了,任凭我在同屋看着电视,也基本不会抬头。
外公总是有很多书信,开信箱是每天必备之事。在那个水电煤气都用手抄,小广告都还没发端的年代,信封里塞着的大多都是手写的文字。在我身高达到能够着三楼信箱的程度后,每天掏信箱成为了当时的一个新乐趣,能摸着刚来的信,也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后来的后来,直到有一天心血来潮在知网搜了下外公的名字,发现外公在退休后用家里地址发了好些文章,才回忆起那些书信里或许有些是来自杂志编辑部的。
外公退休后很少出远门,出门去的最多的就是北京。快70岁的时候突然告诉家里要去瑞典开会,只身出了人生第一趟国,回来乐呵呵地说“瑞典人怎么就听不懂我的英语呢”。第二年又去了趟越南,留下了和沙滩及骆驼的亲切合影。
2001年,世预赛中国-阿联酋的那一夜,外公中风发病.
2002年,外公去世。
这是我所面对的第一次亲人的离世。虽然当时已经小学毕业,早已明白死去的含义,却时常陷入不可自拔地无法接受现实的情绪之中。后来想来或许这即是我所无法改变的一处性格缺陷,在失去习惯的人和事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多年过后,我最终没有去成外公期望我去的他的大学,也最终没有从事外公的行业。对于外公的记忆也不再被时常唤醒,只是在偶尔的时候会激起有关“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外公说了什么话”之类的记忆。或许有些记忆就是不会消失的。
或许生活就是背负着越来越多的不消失的记忆向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