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曾经有这么一个人，他给过我最实在，也最体己的帮助，而我却连他的名字也叫不出来，真不知道，这是我那段苦难、黑暗的打工的日子的遗憾，还是那段不堪回首日子的唯一安慰？
整整过去20多年了，一旦想起那段打工的日子，那个人就会清晰地占据，我那段炼狱一样黑色、沉重记忆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那是1991年暑假，他是老板的亲二弟，工友们都喊他“蔡二狗”，因为老板姓蔡。
工友们一遍遍地向我们这些刚进花生厂的小姑娘控诉他们的“累累罪行”：他们兄弟俩狼狈为奸，他们克扣工友的工资、生活费，恨不得榨干他们身上的每一滴血；他们总是恶毒地让工友们一次次地返工，让工友们把一百八十多斤的花生米抬来又抬去；他们对工友心狠手辣，恨不得杀了那些企图逃跑的工友……
详情请参见《我也曾是个打工妹》中的描述；而蔡二狗，年纪轻轻，却比他哥更加心狠手辣。
真是未见其人，就先闻其厉，工友口中的“蔡二狗”真的让我胆战心惊，有时候我就在想这样的一个人，该是怎样的凶神恶煞？他总不会真的要吃人吧？
初入江湖的我，真不敢相信江湖真的有像工友们说得那么险恶、可怕。
02
大概是我进厂的第3天，当时的我，正低头认认真真地挑拣着面前的花生米——我们的工作就是，把那些发芽、霉变的花生挑选出来，完好的花生才可以过秤、算钱，一百斤花生米2块钱。
等我一抬头，我就看到一个中等个子的年轻人站在我的面前，他很和善地问我：“你是刚来的吧？这里做得习惯吗？一天能捡多少斤花生？”
因为自己刚进厂不久，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几天前刚来的，这里做得特别不习惯，小时候没怎么干活，这是我第一次外出打工。我近视看不清楚，每天只能捡100多斤花生，连吃饭都不够呢。”
简单对话以后，他就蹲在我的旁边，一边教我怎样快速地挑选花生，一边和我唠嗑。很快我就把面前的花生捡完，可以拿去过秤了。
于是，我就和另一个小姑娘一起，把那一大麻袋的花生抬去过秤。那些挑拣完毕的花生米，说什么也有180多斤重，有时候甚至是200多斤。
那么重的担子就压在两个娇嫩的、不到17岁的、从来没有干过重活的、小姑娘的肩膀上，那叫一个痛苦与难受。
一路上，也就只有20米左右的距离，可我们一直是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每次过秤，对我们来说都是巨大的折磨与考验。
没想到，那个男的也和我们一起走，看我们那样踉踉跄跄地、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往前移，他实在看不去了，他就从我肩膀上拿下那根大木棍，他帮我把那麻袋花生抬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
其实，发愣的人，何止是我，几乎当时在场的人都发愣了，都傻了。
03
原来，他，就是我们的二老板！他，就是工友们口中比老板还要可恶几十倍的蔡二狗！
等他给我过秤的时候，居然一过秤就完事了，我居然不要返工，居然第一次就通过了。要知道，我们几乎每天都要第二遍、第三遍地返工，一直返到你看见磅秤就害怕——因为每麻袋的花生都死沉、死沉的，要返工就意味着你要把那麻袋花生抬了一遍又一遍，光光就是那来回的路程都让我们这些小姑娘发怵、心惊肉跳。
等我抬着木棍回来的时候，工友们都好奇地围过来：“阿清，你知道吗？刚才那个人就是蔡二狗。”
“阿清，我来这里这么久了，今天第一次看见天杀的蔡二狗帮你抬花生呢。”
“阿清，今天那个该死的蔡二狗居然没让你们返工？”
我当时真的吓傻了——原来他就是传说中比恶魔还可怕的蔡二狗啊！原来那么可怕的人儿就站在我的面前，幸亏他没有吃了我。
04
也许，人和人真的是有缘分的。
工友口中那么可怕的蔡二狗，却一点儿也不会让我害怕、恐怖，虽然我后来亲眼看见他打那2个企图逃跑的女工友。
从那以后，二老板就经常陪我聊天，偶尔也帮我捡捡花生。只要他在场，我的花生就从来不要返工，这是我们那个厂里几十个工友谁都没有的特例。
后来，当他知道了我的情况以后，他居然允许我偷偷去找工作，离开这个厂，前提是不要让其他工友知道，他说他会向他哥哥解释的。
可惜我们外出几次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毕竟我们太小了，毕竟我们人生地不熟。
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阿清，如果你真的想继续读书，我可以出钱让你读我们这里的泉州商业学校。你读书所有的费用都由我来出，我唯一的条件，就是等你毕业以后，你要来我们花生厂当会计。”
当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真的热泪滚滚，虽然我人在打工，但我做梦都想回家继续读书啊：“二老板，谢谢你！二老板，你真好！要是真的能那样，我绝对会回我们厂的，到时候，你就从我的工资里扣除我读书的费用。”
05
整整10天以后，从来没有真正吃过苦、受过罪的我实在受不了那种超强度、超负荷的劳动：每天劳动19个小时，从早上5点到夜里12点，而伙食费只有区区2元钱，其中大米1元多（大家一起吃，然后按人头均摊），菜就是3毛钱一包的榨菜。
我终于“出逃”回家了——我没有告诉父亲，我要回家。
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我坐车回家的那天，就是我父亲外出拍电报让我回家读书的那天。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二老板和其他几个要好的工友送我上车的时候，二老板还在说：“阿清，回家以后，要是你哥不肯让你读书，你一定要回来找我，我会让你继续读书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是的，我相信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绝对相信你是一个好人，二老板。
因为，我一共才干了10天的活儿，你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不给我工钱；你完全可以不支付厂里给我的生活费补贴，因为厂里有规定，没有干满半个月的，不能给补贴。
但是，二老板你没有这样做，你不仅全额支付我20多块钱的工钱，而且还预支给我半个月的生活费，15元钱。
这，让所有的工友都对你都刮目相看，二老板。
我上车走了，工友们还在说：“阿清，别忘了我们。阿清，别忘了二老板对你的好。”
只可惜，从那以后，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没有了工友们的消息，我再也找不到二老板了！
……
二老板，你还好吗？如今的你还在办厂吗？谢谢你，当年给我那么多的温暖；谢谢你，给我那段不堪回首的打工生涯，增添了些许光亮与色彩！
但愿好人有好报，但愿好人一生都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