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秦并天下》 第二章:陈胜造反之为什么是楚
艺凡:陈胜起义,为啥失败了呢?
易中天: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个“萧何”,就是楚。
艺凡:为什么呢?
易中天:楚,是陈胜曾经借用的名义。起义之初,他的旗号叫“大楚”。称王之后,他的国号叫“张楚”。所以,陈胜也是楚王。只不过,为了区别项梁所立之楚怀王,以及西楚霸王项羽,史家多称陈胜为陈王。称为陈王并不错。陈胜姓陈,国都也在陈。其实陈王就是楚王,因为陈一度是楚的国都。
艺凡:对,秦将白起攻陷楚国郢都,顷襄王不能抵抗,只好迁都到陈。之后,楚都又继续东迁。前253年,迁都钜阳;前241年,迁都寿春。
易中天:显然,陈之于楚,意义非凡。
艺凡:意义在哪里?
易中天:楚国迁都钜阳后,势头就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然而都陈之时,却一度挽回颓势。顷襄王收复了失地十五城,考烈王也灭了鲁。如此说来,陈岂非“复兴之都”,可以建成“反秦复楚”的基地?陈的豪绅贤达、父老乡亲,大约就是这么想的。
艺凡:所以,他们主张陈胜在陈称王,他们的“劝进表”则高度评价陈胜“复立楚国之社稷”。
易中天:陈胜也从民所欲,号为“张楚”,即张大楚国的意思。可惜,这并非陈胜的真心。
艺凡:他的真心是啥呢?
易中天:陈胜号称“大楚”或“张楚”,不过“借壳上市”再加“收买人心”。因此,他并没有恢复楚国社稷。相反,谁要是当真立个楚王,他就把谁杀了。
艺凡:这当然让人失望。
易中天:陈胜的失败,也被认为是活该。说这话的人叫范增。正是由于他的建议,项羽的叔叔项梁,才到田间地头找回了楚怀王一个名字叫心的孙子,立为楚王,也叫楚怀王。结果,项梁威望大增。相反,后来项羽杀了怀王,则人心尽失。
艺凡:这是为啥呢?
易中天:范增的解释是:秦灭六国,楚最无罪。楚怀王是被骗到秦国,软禁客死在那里的。因此楚人耿耿于怀,扬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因此,谁兴楚,谁就能成功。陈胜不立楚王后代而自立为王,当然“其势不长”。这话有问题。
艺凡:什么问题?
易中天:什么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难道其他五国是有罪的?都没有。如果有,那也是狼在上游喝水时,羊儿不该喝了下游的水。是啊,春秋尚且无义战,战国的战争还讲什么道德?罪与非罪,不是原因。
艺凡:那么,为什么“亡秦必楚”的说法会广为流传,起兵反秦者也多在楚境?这里面难道没有原因?
易中天:当然有。但,在秦不在楚。真正的原因,是人们对秦恨之入骨。他们痛恨秦始皇,痛恨秦二世,痛恨秦的军官和地方官,更痛恨秦的制度和政治,恨不得秦制和秦政早早灭亡。
艺凡:秦政和秦制,为什么就这样可恨呢?
易中天:因为秦制是专制,秦政是苛政。这种制度和政治能够在秦国实行,有它的历史原因和特殊原因。简单地说,就是富国强兵乃秦人共识;而在当时的条件下,强国就得集权,强兵就得专制,富国就顾不上富民。何况牺牲是有补偿的。物质的补偿,是加官晋爵,分享侵略战争的战利品;心理的补偿,则是可以在他国面前以“大国民”自居。
艺凡:现在形势变了,天下统一了。
易中天:对,天下一统后,物质和心理的补偿都没有了。没有了兼并战争,就没有了战利品;没有了国际社会,就无所谓大国民。这时再过苦日子,谁干呀?原来六国的国民就更不干,他们以前过的可不是这种生活。六国虽然也变法,但多半“寓封建于郡县”,没那么集权,更没那么专制。尤其是楚,山重水复,地广人稀,人民是比较自由散漫的,哪里受得了秦那一套?
艺凡:那怎么办?
易中天:当时,则只有六国人民对秦制和秦政的满腔仇恨。对新制度不满,就会怀念旧制度,并选择性地遗忘其种种不是。对新君主不满,就会怀念旧君主,并同样选择性地遗忘其种种不是。比如楚怀王,哪有范增他们说的那么好?他其实也是一个混蛋。
艺凡:很清楚,怀念楚,是因为痛恨秦;抬出楚怀王,是为了对抗秦始皇。
易中天:这并不奇怪。正如马克思所说,每到革命的关键时刻,人们总会战战兢兢地请出亡灵,穿着他们的衣服,喊着他们的口号,演出历史的新场面。陈胜就是这样,他甚至借用过楚将项燕的旗号。只不过,此人刚刚成功就过河拆桥,把这件衣服扔了,自己给自己加冕。最后,却被别人摘下了王冠。
艺凡:后来陈胜怎么样了?
易中天:大泽乡起义六个月后,失去楚人支持的陈胜被章邯统领的政府军击败,陈县失守。陈胜本人则先是逃到汝阴,然后逃到下城父,最后被自己的驾驶员谋杀在那里。
艺凡:他们的时代也落幕了。
易中天:时代也不需要他们了。因为项燕的后代已经登场,而且将演出更大的场面来。
艺凡:这个人是谁?
易中天:这个人,就是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