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那么想,一条河对于人太有用处了。人笨,在创作上是毫无希望可言的。海虽俨然很大,给人的幻想也宽,但那种无变化的庞大,对于一个作家灵魂的陶冶无多益处可言。黄河则沿河都市人口不相称,地宽人少,也不能教训我们什么。长江还好,但到了下游,对于人的兴感也仿佛无什么特殊处。我赞美我这故乡的河,正因为它同都市相隔绝,一切极朴野,一切不普遍化,生活形式生活态度皆有点原人意味,对于一个作者的教训太好了。我倘若还有什么成就,我常想,教给我思索人生,教给我体念人生,教给我智慧同品德,不是某一个人,却实实在在是这一条河。——沈从文
我越来越想寻找自己的那条河,却又尝尝陷于怅惘之中,我被困在城中,与自己的河隔得很近,却又很远。
我常常想起那些从城中突破,然后在风雨中跟自己厮杀的勇士,我敬仰他们。他们把自己放在蛮荒中,向自己发出痛苦追问。他们当中有的人在龙场悟了道,有的人在山中参了禅,有的人回到人群,大隐隐于市,有的人求而不得,自投了汨罗江。那些身怀大智慧的人,又身怀着普通人不能承受的痛苦。
我不得不承认我就是一个普通人,这座城我都突破不了。这个尘世有太多我贪恋的东西,我依旧需要在这个滚滚红尘中熬煎,做一个庸人。我很难向自己挥起长刀,也许有一天,我的呐喊冲破喉咙,我也会在有一个深夜冲进漫天大雨中,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披了袈裟。
谁在年轻的时候,不希望像沈从文一样轻装出城,带着荣归故里的轻快,带着一份真挚热烈的感情,坐着船回到自己的家乡。那个时候的少年没有心事,心心念念只有挚爱。但在《湘行散记》之后,沈从文的轻快并没有持续太久,时代变化太快,他的感情也注定轻盈不起来,柔弱的沈从文注定背负不起,她面对张兆和的抱怨,怯怯地笑,他在颠沛的时代里流离,战火带给他的,显然并不是倾城之恋。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爱哭泣,他一遍遍哭喊,“我要回湘西”,他明白张兆和不是他的三三,他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文人被幻想成就,一旦变得现实便再也很难产出更为优美的文字,文人也毁于幻想,他靠幻想支撑而活,幻想如镜花水月般破裂,心也就随着破裂。他不得不面对自己造就的城,一夜之间变得荒芜,他立于斜阳,无枝可依,他两手空空,从来的地方来,到去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