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至寒假,已然在忙忙碌碌的近几年没有感受过寒假中闲适的滋味了,甚是眼馋马老师近来无拘无束的日子。年纪越长,越能体味生死相隔的无奈和惋惜,于对寒假求而不得中,一次又一次地想起我在海南爷爷家度过的那些假期,有了此篇小记,以纪念亡者,以警醒自己。
此处的海南,是青海省海南州,这位已故的海南爷爷是母亲的大伯,早些年间从青海省西宁市湟中县举家迁徙到海南州逃饥荒,从此也在那里长久生活了。我母亲姊妹几个对这位远方的大伯甚是亲近爱戴,加上海南爷爷本人慈祥和蔼,我和表兄妹也从小与海南爷爷亲近。而那些故事,也始于祖孙之间的亲近和彼此热爱中。
等待的土坷垃堆和只会哭的海南爷爷
那时,我们的父母尚且年轻,仿佛与生活的压力抗衡时总是占着上风的,于是每年的假期,必去看一次海南爷爷,顺道在海南爷爷家感受着大自然最原始的状态,休养生息。而那个总是有数不清的抬头纹,面容黢黑的海南爷爷,估摸着假期到来的日子里,斜躺在国道旁的土坷垃堆上,等着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儿孙们,突然从某辆长途班车上下来,年复一年的看望和年复一年的等待,渐渐地形成了默契,我们从西宁出发时,从未提前联系过海南爷爷,而海南爷爷也总是能在那个小土堆旁等到我们。
那是我上初中了吧,那个暑假,我们带着姨奶奶家比我大两岁的小舅舅一起去了海南爷爷家,那时已经快到假期尾声了,我们下了长途车时,还是看见海南爷爷躺在那推土坷垃上等着,看见我们后,趔趄了一下跑过来,老泪纵横着埋怨我们怎么到现在才来。一个星期后,上长途车时海南爷爷又老泪纵横,我和表哥都转向车窗不看海南爷爷,正难过的时候,我那小舅舅突然发声:“你们这个爷爷怎么就知道哭。”此话引起了我和哥哥的强烈不满,联合着与我们小舅舅唇枪舌战了一路。而那个总是老泪纵横的老人,与车轮扬起的尘土一起留在了我们的身后,开始了又一次的漫长等待。 我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眼泪,对有时的泪流满面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我越回忆就越能理解海南爷爷的老泪纵横,见时是久别重逢,喜极而泣,分别时是唯恐不能再相见的仓皇与恐惧,泪出有因,都是为了最疼爱最挂念的人们。
海南奶奶和油饼子
海南爷爷的妻子,我们当然叫她海南奶奶,但我们都不太喜欢她,相比我们海南爷爷的热情和慈爱,她有些木讷、呆板和冷淡,海南爷爷和海南奶奶育有一女,那位姨妈从我记事起就出嫁生活在共和州上,姨妈有三个孩子,两个姑娘从小寄养到海南爷爷家里,是陪伴也是互相照顾。此时,我无法跟你讲述海南爷爷家那样平淡的有些苍白的生活,首先是物质的匮乏,海南奶奶一直生活在那个大院子里,连集镇也都少去,饮食清淡随意,我们一行10个人每次动身去海南爷爷家前,会买很多水果蔬菜,我们年轻的父母们其实是置办了我们住在那里一个星期的伙食。我们去时,海南奶奶也总是有些羞涩地接过父母们手里的食物,看不出有多高兴,但第二天的餐桌上,却是海南奶奶对客人的最高礼待——一沓厚厚的,金灿灿的油饼子,和一杯杯浓厚的,香醇的奶茶。那个油饼子就奶茶真是香啊,在一片欢天喜地的饕餮中,我的海南爷爷眯着眼睛盘腿坐在炕尾,腿边偎着褪色的被子,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着年迈的妻子烙饼子,据母亲回忆,最多的一次,我们一行15人在一个早晨,吃了海南奶奶的20张油饼子。我到后来才慢慢明白,对人最大程度地包容与接纳,是不厌其烦地成全,你爱吃,那我就不厌烦地做给你吃。不懂事时候,我们嫌弃的木讷和冷淡,不过是一个胆小的、羞涩的人建立起的伪装罢了。
城里人的“缸”
那年,海南爷爷从海南回西宁探亲,父母热烈邀请了海南爷爷,带着我和表哥去湟源家里小住。那时,到格尔木的火车在湟源站停靠,母亲因为海南爷爷没坐过火车就带我们坐了火车,临行时给我们买了一个500ml装的雪碧,我和哥哥、爷爷,一人一口地喝着雪碧,笔至此处,那两个孩童与一个老人轮流喝饮料兴高采烈的样子仿佛触手可及,一抔黄土与成长缝隙统统没有了踪影,心头温热攒动着。
在湟源住了三五天后,海南爷爷就动身要回海南了,父母相劝多次,他还是回去了,后来,海南爷爷的外孙子与我们相见,笑谈起此事,才把海南爷爷没有多住的原因告诉我们:他上厕所时,觉得马桶像一口缸一样,生理心理都不舒服。后来我和母亲常常笑谈此事,谈着谈着就流下泪来,那个对城里人的“缸”不甚理解的老头子,终于与他的纯朴和善良一起长眠在了那一片漫天的黄土之下。
一年又过去了,时间仿佛不曾停歇似的,迅速地浏览了每一个人,每一段经历和每一个故事,承蒙时光洗礼,我记录的每一个故事对我而言都弥足珍贵,且听自己说,且珍惜,且看淡,且勇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