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那会儿有个至今令我难忘的玩伴,是一根冰棍儿两人吃的那种。岁月如梭,如今我们都已弱冠,多少年没了交际,彼此自是生疏了不少。包子本名叫包桐,除了他本身喜欢吃包子这个事实之外,常年天然般又白又胖的体型,显然要归功他的爷爷,让他整个人从外到内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圆包子的模样。
起初他对我给他取了这样一个既象形又有寓意的绰号避而不谈,甚至到达了深恶痛绝的程度,每逢别人一提起,他总是破口大骂,发展到后来他找别人说话,别人对他十之八九都一副三缄其口的状态。唯一例外的是我这个始作俑者,他从不骂我,但也不意味着就此作罢。包桐对我说,徐瀚林,你叫我包子,那你就是豆芽。那时他站在我的对面摆了一副鄙夷的表情,说,瞧你那张脸,跟我爷爷似的,长得像豆芽一样。说完他便阴阳怪气地对着我笑,像是对我进行了一次痛快地报复。小孩子的思想一向很单纯,如今想起来,损我归损我,偏要拉上他爷爷是什么意思。
后来的事实证明包桐对我的报复是成功而有意义的,那之后不久,整个年级都知道我们班有个又胖又矮的包子,而那个包子,是豆芽馅儿的。
包桐十岁生日显的很普通。包桐,包桐的爷爷,我。爷仨就算是凑成一桌酒席了。那时实在还小,包桐的爷爷忙前忙后的张罗着饭菜,我和包桐则是翘着二郎腿,带着他爸的蛤蟆镜,悠然自得的躺在包桐爷爷的太师椅上面对着太阳摇来摇去。因为是晌午,不一会就受不了太阳的毒辣。跑进屋内,打开那摇头晃脑的电风扇,包桐对着它的脑袋狠拍几下,清凉的风便呼哧呼哧吹来。洗手上菜开饭,我和包桐狼吞虎咽,碗里的菜被堆的满满。这时包桐爷爷到上一杯老酒,细细品酌,笑眯眯的看着我俩吃。包桐爷爷炖的排骨实在是美味,除了母亲做的,那就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排骨。那时也不知细细品尝,就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的迅速,原因是旁边还坐着包子。神奇的是那锅排骨好像是吃不完一样,一直吃到我们撑破肚皮为止锅底还能捞出几块,包桐爷爷说晚上熬排骨粥,继续吃。
包桐的爷爷爱听戏,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戏痴。打我记事起那被磨的油亮发光的大黑收音机就一直被老爷子带在身边。干活时带着,遛弯时带着,打牌时带着,骑车出去找包桐时挂在二八杠子的龙头上,老远就知道老爷子来了。里面唱的咿咿呀呀我和包桐自然是听不懂的,但是也爱听。除了偷摸的去游戏厅打游戏之外,和包桐爷爷一起听戏便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每次听戏都少不了瓜果糖壳。包桐爷爷坐着太师椅,我和包桐摸出小板凳,带着蛤蟆镜,爷仨就能这样在门口坐上许久。
老爷子爱听,也爱唱。中午放学和包桐回家,老爷子就坐在门口等包桐回家吃饭。每每这时,就会看见他抱着二胡,投入的拉着,唱着,见到包桐回来就将二胡轻轻收起,端出做好的饭菜。院子里的人也听不懂,但是人人都夸包老爷子唱的好。说是唱的好,但谈不上字正腔圆,可韵味十足。柔的带着哭腔,硬的铿锵有力,高的音鸣满院,低的声如细丝。眯着眼,低着头,挺直腰,只要老爷子一开口,好像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被隔绝,除非包桐出现。
每逢镇上有戏场,老爷子肯定去听,因为唱的好,在一帮子票友面前也是深受追捧。记得有一次老爷子带着我俩去听戏,开场之前,老人家们围成一圈,包桐爷爷挺直腰板坐中间,先哼上几句。待到开场,将最好的位置给老爷子留着,我俩也是占着光,坐在中央。戏未过半,包桐就嚷着回家,老爷子肯定不让,包桐就闹,最后实在没辙,戏还没完就打道回府。回家路上包桐爷爷问包桐为什么要吵着回家,包桐说,台上的人唱的没你好听。不管包桐说的是真是假,老爷子的脸上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真实。自打那次之后,老爷子再也没有带我俩去看过戏。
大年三十,镇上有戏团表演,大概是图个热闹喜庆,父亲母亲牵着我,包桐爷爷带着包桐一起去看。我说你爸妈呢。包桐满脸得意说,我爸妈在外挣大钱,回不来,瞧我这新衣服新鞋子都是他们买的。我满脸羡慕的看着他,让他借我穿几天。包桐爷爷抽着烟,坐在长条板凳上,聚精会神的看着台上的戏,也不说话,尽管头上带着绒帽耳朵鼻子也被冻的通红。一根烟吸完,掏出烟盒扯下一块报纸又卷起一根,火柴连续划了几下还是没有见着火星。也不找人借火,就这么叼着,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趁着一段落幕回头唤包桐过去,包桐不情愿的与我告别,坐在老爷子腿上一起看戏。
渐渐的人散了,可包桐爷俩还没有走的意思。父亲母亲也叫我回家包饺子,我问包桐要不要一起去。他说不用,爷爷早就包好了饺子,回家下锅就能吃。戏散了,包桐和他爷爷也回家去了。睡觉前,我趴在窗户上看着早已漆黑的包桐家,窗外家家放起了鞭炮,包桐家门口只留下一地被放完的烟火。母亲在催我睡觉,父亲早已打起闷雷,我睡在他们两中间,渐渐进入梦乡。
十年过去了,不知道老人家的身子板是不是还和那时一样硬朗。母亲是个念旧的人,时常会说起以前的事,谈到包桐爷爷时母亲总说当时没少受人家照顾。父亲出差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家中好些繁琐的事都是包桐爷爷帮忙照应着。还说以前每天都能听老人家唱曲,如今取而代之的只有车水马龙的吵杂声。
当年的大院早就被拆了,各自也搬了家,也没了联系,现在想起包桐爷爷,真心的想念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