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下的城镇不大,却屹立着一座十分华丽大气的楼阁,过路的人都忍不住驻足仰望、议论一番。
这座楼阁的主人是谁?竟如此豪气在这座偏僻的城镇建造一座楼阁。
天底下的有钱人多如牛毛,但是选择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建造一座楼阁,恐怕只有柳清风。并非为了炫耀他的财富,他只是已经习惯了不令自己过得太委屈。同时,也为明月摘星楼的弟子在辛苦奔波一天之后,有个落脚之处。
而如今,柳清风一行八人,带着中毒的蓝衣,走入这座名为『临风阁』的楼阁之中。
有人十分好奇地看着这少有的阵仗,心想这些人皆是气度不凡,莫非是什么大人物?可是却为何要抓住一位姑娘?那姑娘看上去似乎身体不适,为何会遭遇如此待遇?
尽管好奇,却也绝不会有人当真“不耻下问”。这不过只是作为一个谈资,偶尔丰富单调的生活。
柳清风以主人翁的姿态招待客人,吩咐侍者为客人们准备房间,又吩咐厨房准备好酒好菜,他柳清风是绝不会亏待了客人的。
蓝衣的穴道已经解开,她了中毒,已经无法使用内力。更何况如今在明月摘星楼的范围内,想离开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除了柳清风,众人分别坐于蓝衣两侧。蓝衣站着,她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仿佛根本没有中毒。
柳清风在主位上随意坐下,他看上去带着几分慵懒,好像只是在随意地闲聊,说道:“各位认为应当如何处置蓝衣?”
段叙生狞笑道:“自然是交给我,我要让她尝一尝断手的滋味。”
“叙生稍安毋躁。”常寅说,“她迟早是你的,届时你想如何处置都行,如今你暂且忍耐忍耐。”
段叙生冷哼一声,端起茶盏,不再言语。
常寅对柳清风道:“柳楼主,我看今日先将蓝衣关入柴房。我等稍作休整,再做打算。”
柳清风点头道:“各位可认同?”
无人说话,即是无人反对。柳清风遣来楼中弟子,欲将蓝衣锁入柴房。
“不麻烦你们了,我来吧。”嵇离先一步抓住蓝衣的手臂,对她说,“走吧。”
蓝衣看他一眼,既不回答,也不挣扎。站立原地,一动不动。
嵇离回过身来看她,疑惑道:“怎么了?”
蓝衣似笑非笑道:“我中毒了。”
嵇离一愣,却不明白她话中含义,只得点头道:“我知道。”
蓝衣又道:“大概活不了几天了。”
嵇离的神色忽然染上一种浓浓的哀伤,这抹哀伤里参杂几分内疚。但他却不愿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情绪,只得皱着眉头,抿唇不语。
蓝衣双目微眯,一股寒意爬上眼底,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说道:“所以,有些东西我会带进棺材陪葬,比如……”
“比如什么?”嵇离忍不住追问道。
蓝衣阴沉着脸,露出一个极冷的笑容,口中说出残忍的话语:“你们的命。”
众人一愣,即便在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感到身体发冷。
“没关系,我不怕。”嵇离忽然笑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十分轻松,仿佛当真不在意蓝衣的冷言冷语。因为他知道,蓝衣绝不会杀他。他也知道蓝衣这些话都是说给旁人听的,他都不愿与这些人多说一句话,更何况是蓝衣,于是他说道,“走吧。”
蓝衣这一次终于有了动作,跟着嵇离往内走。而嵇离带她走的方向,却是往房间。
嵇离本不知道应该让蓝衣住在哪间房,可是他突然想起,柳清风当时在建造这座楼阁时,特意为沈落枫留了一个房间。如今蓝衣住下,再合适不过。
段叙生拦于前,呼喝道:“你做什么?耳朵聋了不成?你家主人吩咐你将她关入柴房!”
“你们将她当作俘虏,而她却是我嵇离的贵客。你们令我怠慢贵客,我的师父会对我十分失望。”嵇离却看也不看段叙生,只是微微侧目看了眼柳清风,淡淡说道,“柳老板,你说是也不是?”
柳清风笑道:“既是你师父的教导,自然不能不遵从,你先去吧。”
常寅对此颇有微辞,皱眉道:“柳楼主,你这是何意?”
柳清风解释道:“嵇离自小被我宠坏了,不过各位请放心,蓝衣在这临风阁是绝不能再逃走的。”
“最好如此!”段叙生冷冷道,“若是这一次再让蓝衣逃了,便全是你的责任。”
“叙生,休要无礼!”卓夫人制止段叙生无礼言语。
段叙生面露不满,刚要反驳,却听司徒景天说道:“柳楼主,我等实在有些累了,便先行失陪了。”
柳清风点头道:“如此,我这便吩咐厨房准备热水与饭菜。”
司徒景天抱拳道:“有劳楼主。”
司徒景天、卓夫人、司徒映雪与不情不愿的段叙生一同去往楼上的客房。
楼下只余下常寅、凤乐与柳清风。
柳清风的模样显得十分悠闲,好像方才山巅相斗对于他没有丝毫影响。只见他饮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常寅道:“既然凤乐公子知道线索,自然听他派遣。”
凤乐丝毫不客气道:“接下来的事情,我不希望任何人干涉与参与,让我独自进行。”
常寅皱眉,却未言语。
倒是柳清风道:“这么做,阁下未免太不信任我等。”
“怕是各位不信任我才对吧,既然各位选择与我合作,此番常谷主又已出言听我派遣,我提出如何行动,二位却又认为不妥。”凤乐瞟一眼常寅,又看了看柳清风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假惺惺提出听我派遣。”
常寅闻此言,不禁怒从中来。转而想到,凤乐掌握重要线索,事已至此,若是在此坏了事,岂非前功尽弃。如此想来,常寅不得不暂时忍耐。
柳清风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在下没有问题。但咱们丑话却说在前面,凤乐公子若是想独揽功劳,在下第一个不赞同。”
凤乐道:“我人都在柳楼主地盘上、眼皮底下,想要轻易逃脱明月楼,我还没那个把握。”
常寅沉声道:“你心中有数便好。”
凤乐站起身,漫不经心道:“即使如此,我也丑话说在前,倘若二位自作聪明坏了好事,我也绝不会客气。”说着,也不等二人回答,便起身离开。
待凤乐走远,常寅一掌拍在座椅的扶手上,怒道:“这个凤乐当真嚣张得很!”
柳清风倒显得十分大度,笑道:“常谷主息怒,如今他有筹码可以嚣张。待找到东西,再收拾也不迟。”
常寅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抱拳道:“如此,还望柳楼主多多帮忙。”
柳清风同样抱拳道:“好说好说。”
再说扶着蓝衣来到房间的嵇离,他虽不懂医理,但从蓝衣的脸色看来也知道,她中毒是十分严重的。即便此刻还威胁不了性命,但却会令她十分痛苦。心中不禁对常寅越发瞧不起,更加愤怒柳清风竟与这种人合作。
“你感觉怎么样?”嵇离扶着蓝衣坐下,从桌上倒了杯水给她,“可还认得我?”
蓝衣点头,说道:“我只是中毒,脑子还是清醒的。”
嵇离在她对面坐下,满面歉意道:“我不知道柳清风究竟在做什么,倘若我知道他要如此对你和沈大哥,我……我是绝不会助他的。”
蓝衣明白嵇离心中痛苦,摇头道:“你勿要如此,人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己的。你不需要内疚与歉意,我想沈落枫也绝不会责备你。”
嵇离听此言语,心中内疚不消反倒更甚。他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有些焦虑地来回踱步,说道:“我要想办法给你弄解药来才好。”
蓝衣却淡定道:“常寅不会将解药交出来,他早已经决定从我口中得到他想知的线索,之后便会任由我毒发身亡。”
嵇离停下踱步,来到蓝衣面前,说道:“那么你就用他想知道的线索与他交换解药,既然他有求于你,那就好办了。”
蓝衣摇头,说道:“你绝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他的身上,因为他暂时的妥协只不过是为了在事情解决以后,反咬你一口。”
“那要怎么办?!难不成看着你死吗?!”嵇离焦急道,“不行!我放你离开这里。”
“你先冷静一点。”蓝衣皱了皱眉头,一阵疼痛来袭,她忍耐着将话说完,“你如今放走我,解药便更加没有可能拿到了。”
嵇离奇道:“什么意思?”
蓝衣道:“留在这里,也许能找到机会偷到解药,你说是也不是?”
嵇离恍然大悟道:“我怎没有想到,他们总会离开房间,到时我便可以入内去偷解药。”
蓝衣摇头道:“你不能去,你不懂医理。届时非但偷不到解药,反倒会中毒。如此一来,柳清风也会受到牵连。”
嵇离不明白蓝衣为何还要顾及这些,若不是柳清风推波助澜,她又如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于是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柳清风做什么?”
“他……他始终是沈落枫的朋友。”疼痛已经开始蔓延,蓝衣咬牙坚持,额头渗出冷汗。
嵇离大惊失色,询问道:“你怎么了?是毒发了吗?”
“先出去!”蓝衣咬牙道。
嵇离看了看蓝衣,咬牙离了房间。
他倚靠在门边,心中既愤怒又难过。愤怒柳清风竟如此对待一个女子,这个女子还是沈大哥的心上人。他难过的也正是如此,沈大哥向来待他十分好,此刻他却束手无策、帮不上忙。
屋里传来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与隐忍的呻吟声,想必蓝衣此刻已经十分痛苦。嵇离咬牙,强迫自己忍耐住不破门而入。
“里面怎么样了?”柳清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嵇离抬头,他看了眼柳清风,侧过头去,仿佛没有看见他。
柳清风叹了口气,说道:“嵇离。”
嵇离充耳不闻,只注意屋内动静。
柳清风伸手拍上嵇离的肩膀,却被他不经意地躲开。柳清风叹了口气,他明白,嵇离这是在恼他。
嵇离依旧留意屋内动静,他听见拔剑出鞘的声音。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打开门,眼前的场景不禁令他既惊讶又愤怒。
屋内一片狼藉,四处是瓷器碎片。
蓝衣单膝跪地,一手将剑当作拐杖,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手心有一道伤口,极深。从伤口里流出的血已经将价值不菲的地毯染红,这血液里带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想必是毒药在体内发作散发出的气味。
蓝衣半闭着眼,显得越来越虚弱,但是她握剑的那只手却还在固执地握紧,尽量稳住自己的身体。
嵇离几步来到蓝衣身后,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捂住蓝衣手心里的伤口。他的另一只手抓住蓝衣握剑的手,在她耳边说道:“松手。”
许是听见嵇离的声音,蓝衣的手松开了剑柄,闭上双眼终是陷入黑暗。
嵇离咬牙,抬头看向柳清风。他胸中已经积满怒气,本以为自己会将这股怒气脱口而出,却不想说出的话语竟十分冷静:“柳清风,你看清楚,这是你造下的孽。你好好想想,如何与沈大哥交待。”
柳清风一愣,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阴晴不定。
嵇离架起蓝衣,从柳清风身边走过。在走到他身旁时,嵇离停下了脚步,冷冷说道:“柳清风,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也知道你一直不愿伤害沈大哥,可是如今,你的做法简直比杀了他还要残忍。我依旧还会为你做事,但是从此刻开始,我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柳清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得眼睁睁看着嵇离的背影消失于走廊的拐角处。回头看看屋内,梦魂剑已经被插入地面。
柳清风缓慢走入屋内,伸手握住剑柄,竟废了些力气才将剑拔出来。地毯已经破了一个洞,就连地板也留下了一个剑刃的形状。柳清风伸手抚了抚剑身,全然不在意手指沾上了带毒的血。他用自己的袍袖擦拭宝剑,直到剑身恢复光泽。
剑刃反射出寒冷的光芒,柳清风能隐约在上面瞧见自己的脸。由于剑身的纹路与痕迹,使得他的面目显得十分扭曲,加之剑刃表面模糊,令他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怖。
柳清风苦笑,原来在不知不觉当中,他早已经面目全非。想到方才嵇离坚定的表情,又忍不住感到自豪。他家小子终于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的大人,并且正在成为他自己想成为的人。这一点他要感谢沈落枫,若非从小耳濡目染,小嵇离又怎会成为一个热血青年。
想到沈落枫,柳清风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要从何说起。他知道沈落枫是绝不会干涉他做任何事情的,但倘若触及到他的底线,他又绝不会不管不顾。
他无法想象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情景,向来对他温和微笑的兄弟,与他刀剑相向,二人拼个你死我活。
柳清风不愿再想,但他也绝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