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她已经在这湖泊旁生长了一千多年，无聊的时候就给这些个水草唱唱歌，让她们哭一哭。岸边那些小树也会偷偷伸长了耳朵来听，偶尔有不懂事的小鱼会探头出水面叽叽喳喳的问“大母，大母，换一首吧，换一首吧”。
她轻哼一声，一个气息劈过水面，那小鱼小虾嗷嗷叫着抱头逃窜。她挑挑眉，抓了两个扔到半空中吓唬了一番，周围一片欢呼声，这下连湖边最老的那株梨树都颤巍巍的笑起来。
哎呀，早知道今日，当初多学几首才是呢。
当初啊，当初还是个小姑娘呢。她本属鸟俗氏后代，祖先辅佐帝舜，驯养鸟兽。其中有身形像鸟会说人话者，为成汤和帝太戍驾车，立了功业。因着这些福泽，到她这一辈因擅长驾车备受荣宠。偏偏她不爱这些，一直沉迷于方术和仙道。
听说渤海有三座神山，她打算去碰碰运气。路过天齐，不留神喝了五眼泉水的水，触怒了八神之首的天主，降罪为一株蒲草，忍受600年责罚后，作为封禅时裹着车轮的蒲草，登上泰山后方可解脱。
那600年她过的心惊胆战，夏季长的鲜嫩的时候她害怕被割了去做蒲席，冬季其他蒲草都枯萎了她还郁郁葱葱时，又害怕被割了去熬成药汁。一直装成普通蒲草战战兢兢，终于到了期限。秦朝，秦始皇登上帝位的第三年。
从年初她就天天活动筋骨准备好了爬泰山，她相信，以她的筋骨绝对没问题。谁知期限就要到达眼前时，突生了变故。秦始皇不信儒生这番言论，认为怪异。遂贬黜儒生，不用蒲草包裹车轮，而是开辟车道。
那泰山上的草木将这些消息传到时，她正在拉伸臂力，听到后，怒不可遏，原来仙人也是这么的不守信用。她决定不再默默承受这些惩罚。
02
她开始开口讲话，在这片湖泊呼风唤雨，把那棵老梨树吓得咳嗽了好些天。周围农户盛传这里有妖，有几批方士过来捉过妖，都被吓得不敢再来。
真是的，真当这几百年的蒲草是白当的呀。
这里渐渐的成了荒无人烟之地，她却乐的开心。夏天的时候喜爱跟水草聊天，吓吓湖里的鱼，帮那些老树修修头发。期间她还收留了一只逃难的小蛟螭，伤好后，竟然恋上了那颗年轻的梨花树，不愿意离开。想到冬天水草和鱼都不能聊天，就暂且留下了他解闷。
这样的生活她一直觉得过的不错，无欲无求。直到那只鸟兽闯了进来。那是距离秦朝200年后了。冬季的午后，太阳正好，她跟那只小蛟螭正在热火朝天的比试谁在湖面上掀起的浪花大。那只鸟兽就这样无所畏惧的闯了进来，落在她的枝叶旁边，她看到灰溜溜逃跑了的没义气的小蛟螭，就知道他不是平常的鸟兽。
雪白的羽毛，红色的尖嘴，爪子尖利，两只眼睛成弯月形，他定定的看了她一会，抓了块红褐色的石头放在枝叶旁边，一转眼又飞走了。
第二年夏天，他又来了，扑棱着翅膀站在那块红褐色的石头上，自言自语“幸好当时留了记号，不然这么多蒲草，你这么狡猾，定然找不着”。他会讲话，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她看着他的透白发亮的羽毛和弯月眼睛，问道，你是渤海来的吗。
他竟然轻笑了一声说，竟然有不笨的蒲草。
她被他的笑惹恼了，恶狠狠的说，我们家祖上就是驯养鸟兽的，我要是有眼睛有手脚，非得把你驯的服服帖帖。
他再次轻笑一声，那我等着那一天。
没想到冬天的时候又来了，他站在旁边的枯草上问道，你当了这么多年不死不灭的蒲草，竟然没法幻化成人形，还是太笨。
她本来不想理他，可是他这句话实实在在戳到她的痛楚，那些水草300年都能幻化成人形，她看着她们从外面带回来的果子和油炸糕，羡慕死了。可是这并不是她笨呀，世间万千事物，上苍总有遗漏，她不过是那凄苦者之一罢了。
他看了看她那已经扎到土地深处的根说，你只需在这里好好等我，我会让你做回原先的样子。
03
又三百年过去了，那只鸟再也没有来过。
回想到这里心里还是气鼓鼓的。这三百年来每天都在期盼又失望中度过。
她把那两只被吓得鱼鳞都软了的鱼放回水里，那老梨树又笑得咳嗽了。什么“换一首，换一首”，她就会唱这一首怎么啦，也不丢草的脸嘛。
不过确实不想再做一株蒲草了。
原来鸟兽也最会骗人，以后也是千万不能相信的。
再这样下去可是不行，那小蛟螭长大了，即将打不过他了，要是被他打败，这十里八乡的草木都会笑掉大牙的，是万万使不得的。
还没来得及想出好办法，就感觉自己被连根拔出了泥土。回头一看，一个穿玄色衣服的男子将她提了起来。她所有的气息都施展不出。那小蛟螭又不在这里，跟那梨花树约会去了，当初真不该收养这小白眼狼，关键时刻都用不上。
随着湖里鱼群的呼叫，那些梨树精和水草扑了过来，完全没用，他只抬抬衣袖就挡开了。他的到来没有任何气息，想必是特别厉害的大师，这些梨树和水草好不容易平安度过了这些年，不能无辜丧命。只能乖乖跟着玄衣男子去到了山脚下的破木屋里。
屋子中央放着大木盆，里面混合了泥土和湖水，他把她栽种到里面，还放了枯树叶进去，当真是好笑。看来是打算养好了熬了药汁，只能盘算着怎么逃跑。必许装成普通的蒲草，不能说话，不能显露气息。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他看着她枝叶后面滴溜乱转的眼珠，轻笑一声。
她听到笑声，抬头望向他。
发现他的眼睛里幻化出了一只透白发亮的鸟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