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咣咣——咣咣——咣咣——”
隔条街的工地,正对我家的东窗,碎石车破锣似的,没完没了,震的头像往复轰鸣的架子鼓。大伏天,无奈,吃瘪!只好闭窗。效果,却微乎其微,等同于无,成了苦逼。这片建筑工地折磨我的周期,已经不短。我是亲眼看它夷平旧观,又耳闻它机械咆哮。挖掘机、碎石车,还有运废渣的翻斗车。挖地坑、回添土石方,日夜干的热火朝天。从无到有,从纤弱到粗壮,从小树长成森林——骑高马,跨大刀,耀武扬威的混凝土森林。
凭窗而望,能看到的旧相识越来越少,而且随它不断拔高,竟还切割了天空与云朵。有回,我好信儿,劳累手指头数了数:九栋,每栋二十九层。这期间,肯定数迷糊过两次。圣母圣父、释迦牟尼,还有玉皇大帝,这是九千仞岳,也太摩天了,您们哆嗦发抖不?这还没包括东面二十余栋连体别墅。嘣说事先没打招呼,唇亡齿寒。秦扫荡六国,就是玩得这样的把戏。跑马圈地,搬山运海,缩地盈土的神通。等着,到我们这儿不剩点滴骨头渣了,就是开发你们的良辰吉日。
也就三天前,与豪华展厅咫尺相距的样板房,简直不能再漂亮的样板房,一栋独立的三层、顶层又加盖了波俏靓丽阳光室的别墅消失了!仿佛吹了一口气,从我的视野里活喇拉的灰飞烟灭。太败家。继之而来的,便是这不知喘口气、不胜其烦的碎石机声。振聋发聩,我游走在每个房间,都难逃它强大到无与伦比的魔音。我想拿斧子劈我的脑袋,做的狠点,要歹毒的,像徐文长老哥,竟然搞碎了卵子籽儿。小确幸,俺家有菜刀,没预备斧子。为啥,现在谁家劈柴禾。二傻子,文明已进化到用电饭煲、煤气炉做饭烧菜了。
最近,风来的也少了。我想,不应该是我待客不周。咱家的家风,还没水到那地步。是清风君绕道绕烦了,腿脚自然就怠了。谁不愿抄近道,又不是男的女的搞对像压马路。水泥,多么平整的水泥地!亮亮晶晶,能晃花我的眼睛。像封了印,一枚巨大到无边无界的封印,封住了可以长出草、木与花的土壤。这是杀戮,不沾一丁点血迹的妄杀,还能全身而退,安不上任何罪名。无辜,弱小没有权力喊叫无辜。丰沛勤劳的雨水无处渗透,原本可以交融的血管都患上了血栓,肺已不能自由的呼吸,只好晾在笛声刺耳、怨声起伏的马路、短街、里巷、桥底,甚而倒灌进民居商肆。必须绸缪了,我们的城不仅急需大量的汽车,更需大批泅渡的航船。保不齐,不会冒出无数个东方的威尼斯!那样,才会出产莎翁,唱响戏剧,当之无愧地成为文化名城。可怜的雨,悲情的雨,不是罪魁,却要受祸首之名。窦娥的冤魂,招来了六月的飞雪,多神叨!
“咣咣咣咣——”
我愤怒了,像蔺相如走近秦王,胸口那团三味真火在灼灼闪烁着蓝色的苗!一个念头,可能是个邪念,升腾而起,绝对与七彩祥云不刮边。仇恨,一种彻头彻尾的仇恨。杀心大起,我明白了,叩问过我的内心,我要杀死他,那个碎石车司机,尽管对他一无所知。无论采取什么方法?我对天明誓,我要杀死他,杀死他,刻不容缓——刻不容缓。
“咣咣咣——”
我让你没完,我让你上脸,我让你不知深浅,我让你不知好歹,你的死期不远了。
二
打小,我就对古往今来那些神秘的刺客特别祟拜。睿智、冷隽、刚毅、果敢、冷血,最好不要有水裆尿裤的狗屁情感,坏事儿。不用废话,转一下眼神,如电;心一横,绝对手黑。以秒计,刀枪毙命。多洒脱,我对他们的追慕到了日思夜梦的状态。我完全沉浸在每一个喋血喷溅的故事中,每个苦心孤诣的刺客走了出来,成了我的坐上宾。战国四公子:信陵君魏无忌、春申君黄歇、平原君赵胜、孟尝君田文,不是我的榜样,我要成为货真价实的刺客:豫让刺袍求仁,专诸鱼肠贯甲,荆轲图穷匕见,聂政毁面全亲,要离断臂杀士。他们有的爱哭,有的爱笑,有的木讷,有的张扬,有的饭量奇大,有的酒酣耳热后满嘴跑火车,有的一滩烂泥了就吵了叭火着要去KTV,还有的嘻皮笑脸的说逛逛窑子就美了。
这都是些啥玩意儿?可话又说回来,人心都是肉长的,七情六欲谁劝得住。
我得私下单独找谁唠唠,当然是经验交流,取取真经,长点本事。我认为红拂与聂隐娘那个都行。我喜欢与女的交往,这是板上钉钉明摆着的。谈起来亲切,比那些糙老爷们儿强多了,更何况是两位武功高深、意志坚定又兼具姿色的旷世女侠。吕四娘是不是说书人的杜撰,反正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取了雍正的项上人头,够烈。我想尽快、宜早不宜迟承继衣钵,脱胎换骨,磨砺成一名出色的刺客。报仇血恨,了却这桩怒火中烧的心愿。
要不是王亚樵横插一杠子,此时,我大有可能成为侠女们的关门弟子,敬奉的拜师茶都已入了香口。纵使有万般理由,也不敢有些许的怨愆;吃了熊心豹子胆,那敢捋他的虎须。面前正襟而坐的人,可是个叱诧风云的人物。而且,他要倾其肚里的家当,耳提面命于我,说感激,已是涕泗横流;他还是毛遂自来,简直让我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