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杯不觉已陶然，此身竟到无何有
——武夷山陶然有山闲居之二
以前到武夷山，是以旅游为目的，到酒店收拾停当就直奔景点，人头涌动中穿林爬山、竹筏戏水，因为是初次游玩，这样也是好的，既然花了钱，总要有明显的消费了的感观。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对游玩的希求也开始变化，是不是名胜，是不是古迹，没那么重要了，只要感觉对，心情舒爽，哪怕就在一席一几之间窝上几天也是心满意足的。
这次到武夷山的“陶然有山”，是大学同学的动议。在微信群里第一次看到这家民宿在暮色中的照片就心动了，靛蓝天穹之下，葱郁山坳之中，一栋黑顶白墙的建筑，略显孤独简朴，错落地点缀着明黄的灯光，就是我要的感觉。
“陶然有山”坐落在武夷山一处很普通的山脚下，在盘山路旁小树丛下竖着一面很普通的石灰墙，墙的左上方一抹铁灰红上写着小小的“陶然有山”四个字，如果是开车路过，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
从灰墙边上的台阶走上去，穿过一段没有刻意修葺的小竹林，来到“有山”厅堂，竟别有洞天，风雅清幽的气韵随处可见。
整个民宿以灰墙竹木为基调，墙上地上没有繁杂雍容的装饰，把大片的空间留给了客人。即使是茶室，也只简单一张木桌两条木椅几个蒲团，茶具多是纯净白瓷或略带蓝彩，既不浮夸也不瑰异。因了屋顶上浑圆的白纱灯笼、墙角边慵枝散叶的蜡树、桌台上貌似不经意摆放的野花和茶室铺垫的土红色地砖，前堂后轩虽处处简约，却不觉得单调，反觉清朴旷美。闲荡在其间，不由得陶然怡乐。
天儿一大早就有些阴，过了晌午，更是阴云密布，站在“有山”前院的空地上，向远处望去，起伏的翠峰之上，云幕低垂，整个天像泼了墨又晕了水的画布，铺满或浓或淡的灰色。即使这样，却没有压顶窒息的感觉，天是阴的，空气却是通透的。让人顿时觉得，这山里的阴天仿佛比城里的蓝天还讨人喜欢。
不一会儿功夫，山雨就铺洒下来，人赶紧躲到“有山”前庭屋檐下，任清风夹着绵雨星星点点飘散在脸上，却不想逃回屋里。就傻愣愣地站在庭前走廊上，看着夏雨迷朦，听着山泉潺潺，什么也不想。远处微雨初墨，叠翠如洗，那种烟雨索清的感觉让人的身体仿佛都要飘起来一般，真是邈邈遐景，载欣载瞩，陶然天地一身闲。
雨越发大起来，山里的雨天还是有些冷的，移步“有山”前堂左手边的茶室，请“有山”的服务生泡一壶热茶，暖一暖，是很惬意的。说是服务生，其实他们更像“有山”的家人，人不多，但每个人都很友善，着一身宽松的麻布禅服，干着手里的活计，随意地和你搭腔聊天，温温和和的，就像你在他家做客。
那天比较运气，赶上“有山”茶园的小东家在，一个温雅的小伙子，个子不高，白净净的，长得很清爽，或许是喝茶长大的缘故吧。他不紧不慢地说，棉禅衣洗了没干，今天冷，穿单衣受不了，就穿便服了，没有衣服陪衬，就少了一些仙气，说着自己都笑了，透着灵性和风趣。
他眼睛很亮，是那种清透的亮，没有生意人的贼光。他一边泡茶，一边和客人有问有答地聊“有山”，聊茶园，聊做茶的辛苦，聊山里生活的乐趣，聊众多茶企茶园投机经营的败落，聊传承积淀耐住寂寞的感悟，举手投足都那般安稳沉静，既不像在殷实富绰中长大的90后，也不同于混迹在都市繁华中的新一代。这样的年轻人，有山的仁静、水的智动、茶的柔润。
只见他置一撮雀舌入杯，提起热壶净水冲泡，掀开杯盖，一股茶香夹着隐隐的果鲜和花甜就丝丝缕缕飘散出来。啜饮一口，入口和润，齿颊留香，茶汤顺咽缓缓而下，暖心沁脾，再搓转温杯，深深嗅吸，茶香顿时涤荡了心神。几杯之后，小东家就会给换一种茶，或口感温厚，或回甘悠长，或清香，或浓酽，各有己韵，不可同一论之。几轮下去，清气贯通，浊气排溢。
屋外雨雾弥漫，翠竹摇曳，仙气氤氲，屋内飘荡着柔婉舒缓的曲乐，喝着温润和暖的香茶，不由得想起晚晴状元骆成骧的一幅对联，“穿牖而来，夏日清风冬日日；卷帘相见，前山明月后山山。” 这种人在草木间，心置山水中的通透慧灵的爽快，着实是可遇不可求，那意境让人流连忘返。
想来奇妙，“柴米油盐酱醋茶”里有茶，“琴棋书画诗酒茶”里也有茶，这茶倒是雅俗共赏之物。一杯热茶端起，粗旷之人畅快地一饮而尽也好，风庸雅士悠闲地慢啜细品也罢，不同的人都能在一盏香茗之中安抚各自不同的需求，这恐怕是其他什物所不能匹及的了。
然而，不管茶如何地随和众人，选一处绝好的境界，腾一份闲适的心情，悠哉悠哉地慢饮，才不辜负茶这好东西。一如《茶疏》中提及，饮茶是有适宜的时点的，心手闲适，明窗净几，茂林修竹，清阴微雨，天时地利人和了，茶才能溢出它应有的味道。而绵雨或初晴中的“陶然有山”，就正配得上一壶沁脾茗香。
喝透了茶，天南海北地聊倦了，朋友们踱步各自回房间。
到了午夜，客房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窗外寂静的很，只有悉悉索索的细雨滴落树叶的声音和山泉缓缓淌过沟池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柔柔地穿过耳膜。清凛而徐缓的山风从纱窗缝里倏倏地挤进房间，夹杂着一股草树的清香。
洗个热水澡，浑身舒爽了不少。披上一条羊绒披肩，泡一杯暖暖的蜂蜜柠檬茶，坐在房间凸窗的茶台上。关掉房里所有的灯，只留头顶一盏锅盔吊灯，整个房间笼罩在幽静之中。
就这样，翻开一本“有山”备好的书，慢慢地读。眼睛酸涩了，就闭目倚在靠垫上，不知不觉地昏昏欲睡，似梦还醒。迷糊朦胧之中，再睁开眼，竟有种恍然隔世，不知所在的懵然……屋外雨还在下，日子就这样静止在这山野之中。
有一天不思考
2017-5-25 于厦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