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美丽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
她很胖,而且容易出汗,所以整个人看上去都是脏兮兮的。
男生们就说她胖说她丑说她嫁不出去,他们看到丁美丽,一定会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并且把鼻子捂住,大喊,“啊,好臭好臭。”
丁美丽涨红了脸,却不知道该对谁发怒,总是含着眼泪跑回教室,趴在座位上小声地哭。
有一次,男生们把一个长得矮小瘦弱的男生推到丁美丽的身上,大喊,“在一起,结婚吧!”
那个男生想要反抗却没有能力,丁美丽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那个男生狠狠地推开,站起来朝那群男生说,“你们信不信,再这样,我就一个一个告诉班主任!”她的怒气很明显,脸色可怕,拳头握着,使她看上去就像一个发怒的庞然大物。
那群男生悻悻地回到座位,倒在地上的男生也惊恐地逃离。
从此,丁美丽就不太被这么对待了,即使被对待,她好像也不那么在乎了,面色如常地走过去,回到座位,该干嘛干嘛。
但她看上去很寂寞。
她爸爸妈妈在她5岁的时候生了个妹妹,聪明可爱,而且长得好看,家里人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妹妹身上。
她下课之后要去幼儿园接她妹妹,回家做饭做菜,洗碗洗衣服,然后才能写作业。有时候妹妹吵闹起来,她就要一起去哄她,好吃好玩的都让给她。
所以她作业老是交不起来,上课打哈欠,衣服穿得很破旧,头发也没人帮她绑所以总是打着结纠缠在一起。
老师不喜欢她,男生嘲笑她,女生疏远她,爸妈不爱她,妹妹也讨厌她。
她经常披散着头发,穿得很奇怪地走在路上,一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
六年级开学换座位,她到了我后面,每次我转身递考卷的时候,她总是双手接过,会给我一个微笑,我帮她捡起掉落的橡皮,她也会说谢谢。
有一次,我教了她一道数学题,第二天,我的抽屉里多了一个橘子,我回头看她,她说,“你吃吧,很甜的。”
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的肉堆在一起,像镶嵌了两个汤圆。我说,“以后有问题,你就问我吧!”小学生的友谊建立得很快,只需要一个媒介——好吃的。
丁美丽开始频繁地问我问题,有时候我不太耐烦,她也还是不依不挠地问我问题,直到学会。下课的时候,会逮住我教她英语单词,体育课的时候都要问课上老师问的问题……她特别勤奋,超过班上任何人,没人知道她改变的缘由。
在毕业升学的时候,她的平均分及格了。
她给我折了一罐子千纸鹤,塞在我的抽屉里,纸条上画了很多星星,写着:祝你前程似锦。
我们彼此拥抱,周围有男生们的嘘声,“咦,她很脏的。”可是丁美丽身上一点不臭,反而有一股六神的味道。
丁美丽最终没有上初中。
因为妹妹要上幼儿园了,家里开销大,只能牺牲丁美丽,而且她爸妈觉得,她成绩不好,即使读书也没什么用。
丁美丽从此在他们家那间报刊亭帮忙卖热狗、卖彩票,给人充话费……
我在某次放学的时候,见到过她一次,她笑眯眯地跟我说,“你快进来,我给你烤根热狗。”我那个狭窄的空间听她一直在说话:
“其实我也想念书,但是我爸妈觉得我读不好。也对,我不适合读书。”
“这样也不错,过几年,我爸妈就再租个亭,专门让我来经营。”
“你看我是不是瘦了很多,我的衣服都穿不下了。”
“你跟小学谁在一个班啊?你们学校的食堂好吃吗?你们的校服什么样子?……”
她见我一直没说话,有些尴尬地搓手,“啊,光听我说,你别嫌弃我啊,很久没见到小学同学了。”
我摆摆手,“没什么,很久没听你说话了嘛。”
她像获得了勇气一样,絮絮叨叨就停不下来了……
天快黑了,我说,“我要走啦,谢谢你的烤肠。”
她站起来,依旧有点胖,笑嘻嘻地说,“你以后放学就来这里,反正我也没啥事。”
我点头,转身离去。
就再也没见了。
丁美丽那天说了很多话,我都不太记得,唯独其中一句:
“六年级那么拼命学习,是因为听到了爸妈的谈话,说如果我的成绩还一直是这样,就不让我继续念书了,所以才那么想要考好。没想到,还是没念成。”
她是笑着的,脸上那两坨肉还是很明显,一晃一晃的,像被蜜蜂蛰过一样。
一点都不好笑。
Sayings:
丁美丽是我最心疼的姑娘。
她胖,但是很可爱。
我很努力也很认真地辅导她和章勉利,我觉得他俩一定可以考出很好的成绩,结果也验证了这一点。但是她还是没能上初中。
回去有几次也见过她,很远,但我知道就是她,她还没结婚,那个报刊亭生意也不太好了。她坐在凳子上,卷起袖子,在玩手机。
平凡而简单的日子,可能也会辛苦,但是再怎么样,都会过去的。
村上春树那段关于春天的熊的描写打动了很多人,在我心里,丁美丽也是春天深处的熊,胖乎乎圆滚滚,有一颗温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