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年代的时候,住在筒子楼的人们是农村人艳羡的对象,这意味着他们是吃国家粮的有身份的人,而高考,是我们这些农村娃跻身筒子楼的唯一途径。现在,我们这些如愿住在一格一格单元楼的80后,却都有一个高远的梦想,那就是拥有一座独门独院有山有水的大房子,也就是富人们的别墅。人生的确是围墙,曾经我们拼命要逃离的那座大房子,现在变成了我们新的梦想。因为住在不接地气的单元楼的我们,怀念的并不只是那与现在的鸽笼不能比的宽敞,还有那扇随时都敞开着的,接风接雨也接人气的大门。
在乡村长大的我们,不用像城里的孩子,脖子上挂串钥匙。普通的人家,大门都是随时敞开的,院埕也是公共的供孩子们嬉戏的场地,个别认真的人家,出门时会把门栓上,但从不上锁,邻居出入自由开关。而如果家里有人,把门关起来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仿佛你在家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可是在单元楼里,你进了门,随手就会把门锁上,把自己关在里面,这在农村人看来简直匪夷所思。后来我住在商品楼里,也常会思考人与人的距离的问题,在农村,独家独院的每户人家,住得不算近,但是却非常亲切熟悉,不惧别人随时闯入我们的大门,而商品房对房的我们,住得如此之近,却如此陌生,每时每刻关着门的我们,如此害怕别人窥探到我们的生活。空间近了,距离却远了,也许却是人性保护自己的需要,而反而是单门独户的农家院子,是一种适当的空间距离,走进院子的人们,在门口的一声叫唤到走进大房子,已经足够房子里的人们调成状态出门应对。而局促的商品房,当局外人推门而入,那种暴露感会让我们无所适从,于是随手关门也就变成习惯。
小时候的家,我甚至不知道家里钥匙的模样,只是每个晚上,看着奶奶用木条栓门,早上扒开木条,一敞就是一天。而住在商品房里,随身带钥匙这个习惯让我很不习惯,有几次,都是把钥匙落在家里随手带门出入,然后像丧家狗一样等待老公回来救援,而每次的这个时刻,一个人在楼道徘徊,总会无比心酸,在农村,不要说我家从不锁门,即使真的锁了门,我也有随时开着门的邻居可以串门,而楼道里那一扇扇就在眼前却关着的门,我没有勇气去敲任何一扇,我害怕那奇怪的眼神。
春天的院子,开满了胭脂花,小伙伴们一起采花来染指甲;夏天的屋顶很凉爽,我们把饭桌搬到了屋顶,在屋顶上吃饭聊天,然后铺张草席躺着数星星听奶奶的故事;秋天农闲了,村里的庙会到了,家里来了不少亲戚,夜里一个大床睡着很多人,大人聊天,小孩装睡;冬天好冷,我们有叫捂脚的时光,就是一家人,有时也有邻居,一起坐在被窝里聊天。这是我在农家院子的童年,物质并不丰富但留着很多美好回忆的童年。 在女儿出生以后,看着她在不足一百平米,堆着各类玩具的商品房里,我常常莫名地焦虑,我想把她带出这一百米的空间,我想让她也有清风明月和星辰,可是我却如此无能为力。在一堆玩具中,吹着空调长大的她,或许并不会有特别的遗憾,可是我却为她没办法体会那样的美好而觉得深深遗憾。
敞着门的老家,清晨我还在睡梦中,就听得到邻居来来往往的问候和爷爷奶奶的应答,他们常留下来,喝一杯热茶;夜晚他们就聚集在我家的院子里或有风的巷道里,讲日常讲传奇,我搬张小凳子坐在他们看不到的后面,听得津津有味,没有人会叫我去做功课。我知道每一个婆婆婶婶的名字,我知道她们每个人心里的苦,我知道了别人的生活,因此了解世界,我看到奶奶如何温厚地劝慰别人,于是知道如何与人相处。可是我的孩子呢,在一个关闭的门后,她如何了解这个世界的善与恶,我们又要怎么教会她与这个世界相处。她即使读了比我多的书,也不比我的童年,那一个晚上听来的故事来得直接生动。她或许有她认识世界的方式,可是我依然对于她没有如我童年的体验而耿耿于怀。
但是回去吗?回得去吗?那个你长大的村庄,那座随时开着门接纳你的农家院子,现在你已经是它的客人。每隔一阵,我会带孩子回去,带一点地气和人气回来,但我们都回不去了,我们仍然要回来,在高楼的单元房里,怀念那回不去的日月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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