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叫韩胤，这个故事是他口述讲给我听的。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们都还住在长江边上的老城，之所以叫老城，是因为2000年随着一声炮响，我们生活了十多年的小城就开启了强拆模式，这边倒那边塌，满城的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冲在第一线，轰轰烈烈地拉开了三峡移民的帷幕。

那是1999年的夏天的傍晚，晚霞涂满了天空，没有一丝风，老人们赤膊着坐在院子里，有些半睁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蒲扇乘凉，知了们在树上也慢慢消停下来。我们住的地方是一个老式的院子，正中间是一个池塘，池塘正对巷子入口的地方有一棵泡桐树，我家和韩胤家是门对门，另外两边各有一家人。韩胤和我还有两个小伙伴那时候正在一起玩捉迷藏，韩胤和我躲到了池塘边的泡桐树后面，另外一个小伙伴悄悄回了家，剩下一人负责来找到我们。

那个小伙伴找了好一会，一直没有找到我们，我心里正在得意想让他多找会，等他走到巷子里我和韩胤直接回家去，看今晚不急死他。

“我好冷啊！”躲在我身边的韩胤冷不防地冒了一句话。

“啊？”八月的天气不可能感到冷啊，我疑惑，“你小声点，肖曲渠听到了就惨了。”

“真的好冷哦，我要回去找我妈。”韩胤径直站起身往他家大门走去，“喂，韩胤你等下我。”他还是完全不理会我地踏进了他家的门。

我当时想韩胤可能是感冒了，回家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一直快到9月1号开学的日子了，都没有等到他陪我玩，期间我有过去他家里找他，都被他妈妈拦下了，说让他好好休息。

后来开学都三天了，韩胤那天居然活蹦乱跳来家里找我。

“你生啥子病了哦？”我问。

“我也不知道，每天在床上躺着，又说不出来话，一下床整个人就是晕的，难受得很。”韩胤说。

我：“你是不是缺锌贫血哦，电视上天天打那个广告，你要不要叫阿姨给你买点来喝？”

韩胤：“我觉得不是的。你晓不晓得我是怎么才好的嘛？”

我摇了摇头。

韩胤两眼放光：“我给你说，我听我外婆说，我们家仙人在那边没钱了，来找他们要钱花，就找到我这个小辈身上了。”

“啊？你外婆咋个晓得的哦？”我不是很相信，觉得他也许是生病期间烧糊涂了。

韩胤跟我说那天他觉得很冷，后来回家后就盖了三条被子，那年头都是棉絮缝的被子，别说三床，冬天里盖一床也能热得我大汗淋漓，他盖上三条被子，还不断发抖，当天晚上他妈妈跑到医院找了熟人，去他家给他连打了两针柴胡（一种速效退烧针剂），然后在家里输了头孢，说虽然没有看到扁桃体发炎还是先预防着，输液疗效很好第二天应该会好。

可到了第二天，仍旧不见好，韩胤觉得头昏脑涨，也吃不下东西，他妈他们就当他中暑感冒治疗，继续吃药和输液。当天晚上韩胤迷迷糊糊听到医生说他发烧到41度，需要送医院，他爸赶紧背着他去了县医院，在医院病床上又是冰块又是输液搞到早上五点过才退了烧，索性就住院观察了。

后来连续几天一到晚上就开始发烧，查血，验尿，做B超，县医院里有的设备被他基本都过了一遍，还是查不出到底哪个地方感染，只能硬把高烧压下去。韩胤在那段期间意识特别清醒，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根本睡不着，却很难睁开眼睛，他说他在病房听到很远地方在放电视的声音，还很清楚地记得是《碧血青天杨家将》的配乐，因为病房里没有电视，只有医院大门口的门卫室有一台电视。他告诉我每天身边都很嘈杂，很多人在他身边走来走去，说话吵架，但他想仔细去听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的时候，却怎么也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他白天跟他妈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妈说是他的幻觉，但是那天晚上就连夜把他从医院接回了家。

回了家，还是老样子，找了熟人来家里给他打针输液，他的外婆也特地从万州赶过来，和他妈一起照顾他。

那天晚上，韩胤正在迷迷糊糊发烧，刚刚输完液，他妈去送医生离开，因为憋尿急得不行，勉强爬起来准备去上厕所，要去厕所就要经过他们家的厨房，这是背景交代。

打开门，看见外婆背对着他，本来想叫一声外婆，韩胤发现他外婆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在说着什么。

“父亲母亲，爷爷奶奶，祖祖（曾祖父曾祖母），你们是不是有啥子事情找我们？如果是的话你们说句话，我明天马上办妥，不要伤害我外孙韩胤。”外婆嘴里重复地念着这句话，韩胤慢慢走到外婆身边，外婆也发现了他，但没有出声，而是用一只手将灶台上的一双筷子拿起来起来插入了一个装满半盆水的洗脸盆中，然后又重复念着：“妈妈爸爸，爷爷奶奶，祖祖（曾祖父曾祖母），你们是不是有啥子事情找我们？如果是的话你们说句话，我明天马上办妥，不要伤害我外孙韩胤。”另外一只手不停地用盆子里面的水浇着那双筷子。

大概重复了这个动作十几次以后，外婆慢慢放开了左手。

韩胤说他当时就看到那双筷子像磁铁一样，直立在水中，不上不下不左不右，就那么站在那，他完全吓懵了，说不出话来，像见鬼一样望着他的外婆。

“好了，谢谢祖先们，我明天就带外孙给你们把钱准备好，对不起对不起！是做后辈的不孝顺！”外婆说完这句话，筷子应声倒下。

“明天给你祖祖和高祖祖他们烧点纸，殷儿你莫怕，婆婆这是在帮你，婆婆看到你心里好难受哦，只能问一下到底是咋个回事！”外婆关切地对韩胤说道。

韩胤说他当时居然不害怕了，只是想抱着外婆，在她怀里哭。

第二天下午，韩胤的外婆和外公把大钱装到信封里，写好了每个先人的名字，带着韩胤一起，在那棵泡桐树下面烧给了他们家的先祖们。

我一直觉得韩胤是得了什么厉害的病，后来被治好了，直到他告诉了我这件事，我才反应过来，他们烧纸的那天下午，我放学回家，确实闻到了很大一股烟味，当时没在意，现在却发现，整件事我还是见证者。

韩胤07年出国留学了，现在在荷兰已经十年了，他的外婆，也早在2002年就去世了，上次和他聊天，他还提起说遗憾的就是后来病好后没有亲口问外婆她为什么会懂得和先人沟通的方式，他去了荷兰后，因为太想念他过世的外婆，还试着用外婆一样的方法想和外婆通过筷子沟通，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不过他最最最后悔就是没有在那天晚上外婆问完先人后，一头扎进外婆怀里，像婴儿时一样，没有理由地痛哭流涕，让外婆抱着他，好好再哄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