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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婚。

即便是网上铺天盖地的新思潮看得人心痒，我也从来不认为我会走上这条路。

婚姻是什么？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在我人生的字典里，这种决裂的字眼太过于浮夸，似乎是带着某种戏剧性的成分。我于它们的解释，只需要一句：怎么可能真的...

“怎么可能真的离婚啊？”我苦笑着回应道。床上盘腿坐的小贾皱了皱眉头，立马把双腿放下来，气势已经冒到头盖顶上了。她的嘴太厉害，嗒嗒嗒地好像一挺机关枪，我脑子意识里的什么东西在被一点点击碎，垮了下去。我却还是只能还报以苦笑。

前几天也是她，我俩一起看了热闹喧天的《孤注一掷》。所以说电影只能是电影，看的时候胸口在放鞭炮，等看完了心也噼啪燃成了灰儿，别的什么也没留下，留不下。我依然对我老公的“赌博”无可奈何。

事情是这样的——孩子奶奶给我打电话先是寒暄了一番。正在我听得云里雾里想要以工作事务繁忙为由挂断的时候，一张欠款单被塞进了我的脑袋里，根本不容我不允许。“二十万？什么二十万？”这时候我才终于听清了电话那头略显疲老的声音：“兵儿不敢先跟你说，他怕你生气。他给人那什么网上借了钱，现在还不上了，欠了有二十多万。闺女你先别着急啊，这个钱不用你管，我和他爸帮他一起还。至多两年，肯定能还完，我们老两口还能动换呐。咳咳。”我的大脑一瞬间停滞，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随便找了个什么借口赶紧把电话挂了，浑身都在发抖。本来说孩子马上要念中学了，想把她转到新房子附近的学校，我也跟着过去，照顾她几年，好好陪陪她。小时候早早地离开父母身边，寒寒这孩子心理已经有了点小问题。近两年我把她带身边，严格地说只是离我更近一些，现在整体已经感觉大方开朗多了。可是突如其来的二十万，让我很是不知所措。孩子爸爸的钱拿来还债，家里老人的私房钱或者说养老金也要搭进去，我怎么可能安心做家庭主妇陪孩子呢？一瞬间好像所有美好的计划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潺潺地在朝我招手。

我拿着手机，打开又关上，拿起又放下，找到孩子爸爸的手机号，那一串数字却变得陌生。我总觉得打过去会不可避免地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可是明明错的不是我！为什么要我担惊受怕？五六年前就发生过这种事，孩子爸拿工资去玩股票，说姐夫家的外甥于青背后有人，有门道，稳赚，当时是赔了六万。人真的是一种记吃不记打的东西，那次我们就因为这事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这次，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于青，还翻番儿着赔钱。不过我们吵架闹离婚的核心并不是“炒股赔钱”本身。而是因此牵扯出来的诸多负面情绪。这些回忆和陈旧成见像是突然苏醒的恶魔一般，一下子吞噬了我们的感情，虽然我们本就没有太多的感情可言，不过是搭伙过日子。他不知道我对他的怨恨有多深，我不知道他对我的不解有多重...

十四年前我俩经人介绍结婚。其实村里就那么大，就那么几户人家，大家都相互打过照面。前后院十几年的邻里街坊倒也都熟悉，只是没有太深入地交往过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两家的情况又基本属于门当户对，于是很快就领了证，盖了自己的小房儿，没多久就怀孕了。

说来也气人，我俩当时就在他当班儿的宿舍屋里，十几平米的小房儿黑黢黢，破破烂烂的小床不知怎么就成了我们欢愉的天地，现在说这话真是有点不害臊，但是当时就觉得挺幸福的。我甚至忘了当时是怎么就被褪去了衣裳，就连当时说过的话也全然忘空了。大概是他当时也没说什么话，就看着我傻笑，而我也半懂半不懂地让自己成了一个母亲。

怀孕期间我还是到处玩，那会儿并不知道自己有孕在身。尘土飞扬的大街上到处充斥着我和邻村苗苗的大笑大叫声。因为电瓶车太快，耳朵追不上风，一次性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所以经常需要同一句话叫嚷好多遍。疯玩到晚上快十二点，我拖着疲劳的身体躺在床上，一股脑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我妈卖菜回来半骂着我：“你再不起床太阳都下山了，你是猪吗？怎么睡到这个时候去？”我张口刚想反驳，才发觉身上很沉，头也是晕的，好像喝了一宿的劣质白酒。到医院一检查，发知道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你的心是真大。”医生这么对我说。孩子爸爸听到消息后，木讷地回了一句：“啊，好呀，那你多吃鸡蛋，你妈家里不是喂着鸡子吗？刚好。”我那会儿还不懂失望，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没感觉有什么大错。后来的几个月里，我还是该干嘛干嘛，只偶尔有点儿恶心。于是打电话吃鸡蛋事件也就随着日历一起翻篇，再没提起想起过。

总是跟我一处吃一处睡的小贾分手了。男的是一个臭当兵的——自然不是说当兵的都臭。每当看到那群英姿飒爽的男儿镇守一方土地的时候，也会感动得热泪盈眶。但这个男的太不是东西了。我这妹子每到周末或者假期的时候，都会坐高铁去另一个城市看他——身边有军人朋友的都知道，他们经常很久才有一次假，又很久才能批得一次假。当上了什么班长班副一类的可能假会多点，还总难免因为别的小兄弟临时有事，需要把假期的名额给让出去。从来都觉得和国家的人谈恋爱是一件伟大的事。但即便是“伟大”，那个人还是出轨了。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部队纪律严明，怎会出此败类？后来小贾一句话给我点醒了：猫没有不偷腥的。

小贾是个好姑娘，工作也出色，平时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爱好，就喜欢看看书、画画画儿，还养了一只小八嘎。我觉得这样的女孩儿可谓之“极品”。我很少见到这么“干净”的人了。纵然我身边也有不少玩儿得好的朋友，但他们的爱好无不是逛街、刷淘宝、看抖音，这么一对比倒是越想越无趣了。我曾经看到过一个说法是：高级的快乐和低级的快乐。

那天是个礼拜四，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刚好赶上我给员工发工资。正在计算刘师傅的出勤天数，手机叮当一响，小贾问我有没有空。嘿？她可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这怕是有啥事？心里这么想着，车已经开到家门口了——因为我俩经常住一处，所以她家、我家，我都称为家。小贾让我带她去二十公里外的理发店剪头发。那儿的师傅确实技术更好，剪出来的发型效果满分。不过今天是工作日，请假出去剪头发？虽然满腹疑惑，我还是没敢问个所以然——小贾的脸色很不好，似乎少了什么东西显得有点儿瘪下去了。

我时不时转头看她的侧脸，或者说——后脑勺。小贾大部分时候的脸是朝向窗外的，留给我的只有一个圆润的后脑勺，我想她这样的头型很适合剪圆寸。过了会儿，小贾的肩膀了抖动了起来，虽然很轻微，但还是被我发现了，我一直看着她呐！“我和韩赢分手了。”她终于说话了。我的肩膀也有点儿抖动，激动的。“怎么回事？你不是周日找他吗？就是去找他分手去了？”我赶紧问道。对于小贾这样的人，她嘴松了你得赶紧问，别等她不想说了，那时候就是用棍子撬也撬不出一句话。

（二）

孩子她爸又来了。每次说到他的问题，他总是能把矛头调转向我。他说他炒股票是为了挣钱，为了给我和孩子更好的生活。我自然不是说挣钱不对，挣钱从来就不是不对的事情。但是用炒股来挣钱好像确实有点不对劲，尤其对于我们这种家庭，但是我也说不上具体是哪儿不对劲。于是我听他继续说下去。“要说起来，这事也有你的责任。”我瞪大了双眼，干我什么事？淦！“要不是你给我这么大的压力，我也不会去炒股不是吗？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去城市里买房。你看人家买，你也想买。咱家里房那么合适，你偏要多花几十万去别的城市，人生地不熟的买什么房子。北京那么好，谁不知道北京好？但你总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吧？行，你说为了孩子的教育，我同意了，也支持你了，买完房你又要买车。你怎么不上天呢？我是一个男人！家里的事从来都是你在指挥，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你但凡能听我点劝，我也不至于非要去炒股了！”他一顿输出，电话这头的我已经快要气炸了。每次一吵架就拿我买房子说事儿。是，房子我买了，名儿都没我的！我从来不想着给自己图什么，只希望我们一家三口能越来越好，买房也是为了在保证孩子可以有良好教育的同时，我们仨能有个安定的住处。他播完种子拍拍屁股去上海了，一个人吃饱是全家不饿，我又要四处跑业务，又要定时定点地跨省接孩子。买车纯粹是为了提高办事效率。我买个六万的八手车，我过分了？明明我肚子里满满的全是委屈，等说出来变成话的时候却全变成不成文的只言片语和怒火了。“行了行了，我跟你没话说！”就这样，以和平沟通事情为前提的谈话，就这么极不愉快地分崩离析了。小贾听到我的倾诉后，说了很多令我暗爽的话。我不光嘴笨，记性也不好，大概的内容我记得的也就这些了——

炒股，是要用至少三年内不用的闲钱拿去投资的。所以首先他做这个事情没有提前学习了解，没有深入做功课，仅凭“一腔热血”和于青的片面之词就投身其中，说明他蠢；挣钱、给妻儿提供更好的生活质量和条件这都没有问题，问题是如果用同样的钱拿去做生意、创业，这些才是应该被理解和支持的，就算是赔钱了都值得原谅和共同承担，但是用来炒股，这是想走捷径，想不劳而获或者少劳多得，这性质就完全变了，所以这说明他不光蠢，还品质德行不好；做错了事，第一时间不是去认真反省自己的问题，道歉认错，而是觉得老婆给的压力太大了，请问这是什么狗屁说辞？不找自己老公施压，难道给别的男人施压吗？再说，你（指的是我）又不是家庭主妇来的，你也要挣钱，你还得自己带孩子，孩子来回的接送、大事小情从来不劳他费心，请问这是哪门子的压力？赚钱就是压力？那他干脆不要结婚好了呀，还给人肚子搞大，自己在家当个宝宝吃穿不愁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多好呀？而这，也是最要命的一点，说明什么？说明他没有责任心！自己能力不行就能力不行，什么压力大，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以上是小贾给我的劝导和对这件事情的她的理解。最后总结的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什么压力大，根本就是狗屁不通！太爽了！过瘾！哦还有一句：这种男人你留着过年吗？我听完哈哈大笑，好像先前胸中的恶气已经全都烟消云散了，天都变高变亮的感觉。但是不久又愁眉紧凑起来，说这些都好懂，但是那应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真的离婚吧？孩子都这么大了，而且我觉得他也没有别的什么问题（这句话我总是会不经意地表露出来，可想我是多么愚昧，这如果都不算得问题，那还有什么能算得上是问题呢？但是——除了这些问题，他确实没有别的什么问题了）。这么说着，我好像突然想到了孩子爸的“别的什么问题”。好啊好啊，原来你还真有问题！

（三）

小贾剪了头发。她原来的头发就不算长，这么一剪更短了，看着真利索。我刚要夸她精神漂亮，呜——小贾突然掩面哭了起来，比刚才更伤心。我还是在等她开口讲故事——说来也奇了怪，我对我老公，从来就没有这么大的耐心，而且这种耐心是自然而然的，我觉得就是应该这么做，根本不用想步骤和理由，这种时候又觉得自己真是个两面派。小贾抽泣着讲，我把事情听清楚了。小B（姑且这样称呼小贾的前男友，我声明，绝对没有骂他的意思）在小贾去找他那天，上午刚刚接进单位另一个女生！光这一条信息我的天灵盖就似乎被什么东西顶开了，怒火直接飙到180迈。小贾那天买的最早的一班高铁，凌晨5：38开车。以小贾的收拾速度预计需要提前40分钟起床收拾，也就是说最晚凌晨4:58就必须起床了。20分钟用来收拾洗漱（小贾不化妆所以快很多，如果是化妆的姑娘，那至少还需要多加30分钟），20分钟用来乘坐地铁。小贾像一个逆行的孤勇者，奋不顾身地奔向她以为的爱情——如果遍体鳞伤也算爱情的话。那天我看到小贾早上天刚蒙蒙亮发的朋友圈：最美好的奔赴是双向。

废话说得够多了，现在来试着还原下最精彩的部分吧：小贾晚上回家接到一则短信息，对方女生我们称她为小C。说起来小C倒不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短信小贾给我看了，所以我原封不动照抄下来：你好，小贾，请问你是小B的女朋友是吗？我也是。呸！我怎么会说她不像是无理取闹的人？主要她真的一直挺有礼貌的，和平常电视剧里看到的小三姐很不一样。俩人从“你是她女朋友吗，我也是。”这种滑稽的话题，聊到“你以后好好和他相处吧，祝你幸福。”“不，应该是我退出，祝你幸福。”这种滑稽到没影儿的话题。

小贾还没停止哭泣，我却要强忍住不笑，这种对话场景我确实不能理解。所以如果问题不在小C身上，那么就一定出在小B身上无疑了。哦，补充一点，她们俩还聊到了彼此养的狗。那么问题肯定是出在小B身上无疑了呀！

小贾红着眼睛，并没有眼妆花成一片的难堪，她几乎从来不化妆，说起来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夜幕降临，列车飞驰在铁轨上。北京的夜色依旧那么美，就像小贾初次来到这座城市的样子。灯黄的红的绿的蓝的。列车经常会驰过一大片村落，那里的房子都很矮，但是矮得很可爱，不知道房子的主人是否也这么想。反正小贾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包括但不限于窗外的房，树，花鸟，和这次的旅途——只身寻夫的幸福旅途。

小B还是老一套的话：我好想你，你今天真好看，不过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穿了，我舍不得别人看到这么漂亮的你。我需要插一嘴，难道你想让小贾平时都穿得破破烂烂的？情话难道就不需要过脑子了吗？小贾被小B接上他负责保养照顾的军用坦克上，给小贾讲述坦克上的一切细节。小贾虽然几乎都没有听懂，但还是在点头微笑，我能想象到那种笑，那里面饱含着温暖的评价：你真厉害，这坦克真帅，你的工作真伟大！小B虽然嘴上喋喋不休，但心思其实早就不在这破坦克上啦——小贾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皮肤不黑不白，但长得却很标致，是那种适合日久生情的女孩子，她本身就散发着一股特别的气质，现在身上穿着略显桀骜不驯的英格兰西装休闲裙更衬得万种风情，似乎是那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玩意儿。我说的玩意儿不是贬义，小贾那身装扮我见过，确实让人眼前一亮又肃然起敬，美好得不真实。

小B常年见不到女人，见一个也是教员、指导员，长得好不好看我没见过不便评价，但成天一身绿，即便是变着花样换也换不成英格兰风情。所以对于小贾的到来自然是心理生理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和虚荣——高兴得忘乎所以。据小贾说，小B居然在坦克上就急不可耐地想和她做一些亲密的动作，但是小贾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在当兵这件事上小贾确实不如小B，因为小贾在一次小型火灾中不幸患上了中度哮喘，右肩还留下了一大块明显的伤疤，这些都是军队所不能接受的，所以即便小贾曾经有过参军的念头，却抵不过现实的冷漠；但在爱国情怀上，却不好说谁更胜一筹。小B受不过小贾的坚硬态度，只得作罢。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小贾这次带了很贵重的礼物给小B。

小贾从来不喜欢这种形式主义的恋爱——皮带不如保温水壶，戒指不如维生素。因为小贾的这些廉价礼物，小B的表妹还曾经说她小气——哪个正经女朋友不给男朋友买皮带电脑新款手机？但是小贾不以为然——哪个正经小姑子会嚼未来嫂子的舌头根子？很多时候我对小贾说的那句话深以为然，“有伟大的职业，职业下却不一定都是伟大的人。”

说起来这句话还是小B告诉小贾的，之前有一次小贾去探望小B，旁边宿舍跑来一个小伙子横冲直撞进来看着小贾直高兴的叫嫂子，还没头没脑的做了一通自我介绍。小贾问小B：“这就是之前拿你们新兵优秀表彰的男生吧？还怪活泼呢。”小B斜视了一眼说，“别看见这身皮就觉得都是好人，小贾你记住，有伟大的职业，职业里却不一定都是伟大的人。”哦，所以说人最懂得的果然还是自己。正如三毛所说的：“你对我的百般注解与识读，并不构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余的你。”

小贾最后有没有和小B亲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天的小贾很幸福。小贾是一个不太爱笑的人，她的笑点不高不低，只是和很多人不一样。小B带上了小贾送的一块5000多的限量款男表，是小贾去澳门团建的时候带回来的，那年他们只有26岁（小贾和小B同岁），5000块的礼物算得上贵重了。而小贾还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时候，短信来了。“你是她女朋友吗，我也是”。

小贾陪着小C聊了几个钟头，这一天的日头快要死了，她们才惺惺相惜般地说了再见珍重。小贾燃尽了半盒烟头，终于给小B发去了信息：“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小B很快地回复：“怎么了宝贝？我没说爱你吗？”他这会儿大概在用带着手表的手得意地发这消息，似乎没注意到这一天的喘息——它就要死了。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小B回复得慢了一些，“我什么事瞒你了？”省略中间的拉扯，最后小贾问：“小C是谁。”小B回复得更慢了，不知道是不是手表太重的原因，小贾还在手机这头心如死灰地等着回复，我从没见过她抱着手机等回复的样子。“小C？我不知道。”手机那边一排冰冷小字的出现，小贾登时从伤心变成了愤怒。“小B，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骗我？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对话到此，我才突然发现原来这并不是狗血电视剧里俗套的制式台词，人总是到某一个临界点才幡然醒悟，“原来你瞒了我这么多事。”

后来小B就不再回复信息了，小贾把剩下的半盒烟都快燃完了，也没等到小B的消息。小贾给自己定了一个标的目标，最后一根烟抽完，如果还没等到小B的回复，他俩就完了。他们的军恋已经三年有余，双方见了家长，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眼看就要步入军婚的殿堂，说来可惜——也并不可惜，小贾留了最后一根烟，始终没有拿出来。

我从来没见过活泼开朗的小贾如此消沉的模样，她是饭量挺大的那种，因为不挑食，顿顿都吃得香。这破事发生以后，小贾眼看着一圈一圈消瘦下去。有一次出去散步，我看着她纤细的小腿都心疼：我怎么就瘦不下去呢...我这可怜的肚子呀...小贾勉强笑了笑：“也挺好是不是？几年减不下来的肥，这一周顶了两年的运动。”她尽量说得轻松，连妈妈都有点纳闷：这孩子最近怎么了？吃饭吃这么少，难道是我上次说她胖了给孩子刺激到了？我那是开玩笑的呀！小贾白眼一翻：你做饭难吃你心里没数啊？大家相视一笑，我却笑不出来。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的丫头，凡事都替别人考虑，还总是刻意隐瞒对别人的善意，害怕别人替她担心，为什么她这样的人也会遇到人渣？那段时间托小贾的福（这到底是是福还是祸，人的悲喜果真是不互通！）我们转了好多地方，最有趣的要属三人行山上迷途偏逢连夜雨。

（四）

上回说到三人行迷途偏逢连夜雨。主人公：小贾、小雨和我。小雨家旁边有很多山，有一座著名的牙口山，据山形崎岖似犬虎口齿而得名。小贾说，明天天气刚好，阴转雷阵雨，咱们山上走一遭？我和小雨异口同声：得令！于是三人两伞，直奔山口去了。小雨开车跟着导航，我们便忽视了他的不靠谱。到地儿以后发现并没有售票处，没有工作人员，更没有游客。难道是知道天气不妙，大家都躲起来了？把售票口也藏起来却是不大可能的。小贾和我四只眼睛盯着小雨想问个所以然出来，眼神温柔又犀利。“哦！我知道了，这他妈是后山！我们误打误撞到了山后头！我跟你们说...”不等小雨说完，小贾已经拿起一瓶矿泉水和黄色花纹伞朝上山方向走去。我和小雨紧随其后，面面相觑。入口是有台阶的，但是台阶有限，眼看着就到头了，再往上去就没有路了。谁说没路？人走得多了便成了路！我们跟着小贾开始了原始人的运动。

其实爬山不难，虽然很多地方少有攀登的助力石或者助力树，但是只要仔细观察也不是真的没有。人嘛，什么时候都不会真得没路可走。环境湿润润的，抚平了不少燥气。我们仨各人有各人的烦恼，但是烦恼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轻甚至消散，所以按这个原则，小贾目前是重点保护对象。路径虽然危险，但是也不乏乐趣。远处的山坡上有人在放羊，是山羊。人是看不见的，只瞧着羊们欢脱得活灵活现，好像被吃了什么亢奋的药，一上一下跳着，好不快乐。我和小雨年龄长些，对此不足为奇，小贾却看得出了神。“它们是怎么蹦上去的？怎么那么陡的路就直接跳下去了，不会摔倒吗？它们的蹄子是怎么咬住地面的？”一连串的问题，我虽然觉得那并不是什么问题，却也给不出答案，只好沉默。

“咩...”这一声是小贾叫的，“咩...”这一声是羊们和的。于是“咩咩咩咩”此起彼伏响彻山谷，有点有趣。“咩...”这一声是我叫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试过和羊对话。如果我是小贾，我应该要问一句它们怎么真就会回应我呀？但是我不是小贾，所以我没问。越往上走路越发没有了，很多草木丛遮住了眼界的四面八方。小雨此时像山羊一样，一个健步跳到我们前面，大喝一声：我来开路！于是手中的长柄伞成了砍刀，遇树砍树，遇草斩草，为我们开辟出一条新径。走着走着，连身为雄性的小雨也迷失了方向，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小贾说，“看！羊屎蛋儿！”小雨立马脸上绽开了笑容。“看看，这路不就来了吗？”所以说，人到什么时候总不会真的没路！

后来的事也很精彩，但是暂时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笔墨了。反正总结来说就是我们仨迷了路，危险重重，我们仨都有至少一次险些从陡坡滑下去；有人负伤，有人憋尿，于是下山的第一件事是先找厕所。没有厕所，和村民借用了人家自用的茅房。“你们怪悠闲哩！需要手纸不？”村民大爷拿着一只仿佛是远古时候的旱烟管儿，好不慈祥。小贾总结了这次的旅程：谢谢你们陪我，我感觉好多了。小贾从来不说谎，也不巧言令色，她脸上泛起了红晕，虽然可能是累的。但毕竟生命在于运动嘛！

（五）

小贾最后还是分手了。她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但在小B面前却摇身一变成了无情铁娘子。任凭小B被单位下了处分，提前退伍，电话打爆，甚至不远万里（没这么远，夸张手法）跑到小贾家楼下，只为等她一句当面的分手；当然了，鬼才信只是为了听分手，还是稳如看破尘世的老江湖。真沉得住气啊。三年的恋爱幻影，再假也有真。小贾却说放手就放手了，而我还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我问了小贾四次，小贾只给了我两次正面回复。第一次：不离婚留着过年吗？第二次：你有病。第三次：你是真有病。第四次：别离了。我知道，小贾知道我不想离婚那一刻起就“放弃”我了。她再也没劝过我离婚，只是默默地帮我照顾孩子，教育孩子。小贾虽然没生养过，却很有一套带孩子的方法，我却取不到经。因为小贾说：“我从来没当她是孩子。”我无法更深刻地领悟，只能眼巴巴看着寒寒和小贾亲密地好像姐妹一样。甚至在学校被欺负的事都是从小贾嘴里告诉我的。

我想我这个妈未免太不称职。说到称职，又不得不想到我“万恶”的丈夫。怀孕期间他从来没回家看过我。生孩子前一天从上海赶夜车，坐了一晚上火车回到老家，在我旁边的陪护床上倒头就睡，只说了一句：我好困，睡会儿啊！我当时疼得想咬人，听了他的话如果说终于感到了一丝安慰，那便是终于找到了可咬的对象。这也算个男人？开到八指的时候，已经疼得我快要昏厥过去了，几次想把他叫醒，实在是他打呼噜的声音太会增加我的痛感了！可是终于我还是没有狠下心，想着坐了一宿的车确实也辛苦。算了，当我倒霉吧，毕竟就算是把他叫醒也无济于事。

等他老人家睡醒的时候，孩子已经给送到保温箱里了，是护士把他叫醒的。“喂，你是三号床家属吗？喂，醒醒！什么地方呀你在这儿呼呼大睡？”“啊？怎么了？”“我说你是三号床柳宁家属吗？”“哦！我是，我是是，老公。怎么了医生？”护士小姐白了他一眼，又看看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这是手续单据，去窗口缴费，准备出院。”然后扭身双手插兜一扭一扭地离开了。我顺得不算艰难，所以痛感随着埋怨一起慢慢消融了。看，我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月子里我住我娘家，因为婆婆身体不好，照顾不了我。出院第二天我老公就踏上了返程车洋洋洒洒地离开了。算起来，往返一天半，睡了半天，以陪产为名义的休假之旅，不知道我亲爱的老公休息好了没有。月子里恢复得不是特别好，产后漏尿的问题苦不堪言，一度甚至不能大笑，一笑就滴答滴答地漏，我的笑渐渐凝固了。后来小贾也不再约我跳绳了，只偶尔问：“宁姐，跑步去的干活？”“干活。”跑步不漏尿。

我是典型的劝和不劝分。尤其是门当户对男才女貌的组合。所以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我其实从来不赞成小贾分手。毕竟再找一个也不一定能好到哪儿去，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小贾和小B是高中、大学同学。家里都属于工薪阶层。小贾是事业型，小B是恋家型，同时又是部队上的人，我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了。但是我知道小贾的性格，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沙子，又异常独立，思想成熟，她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我从来不多说什么，只做一个默默的陪伴者。小贾分手后，有一次我们聊起来一些细节，小贾的一个故事让我深受启发。

小贾第一次和小B回家见家长，先插一个前提——那会儿小贾并不想去见小B的父母，因为他们更多是在手机里交往，小贾很想等两人真实相处一段时间后再做决定。我认为无可厚非，但是小B就拿“你这话的意思就是还不确信我们的关系和未来，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我早就把你当我的家人”云云的话来作为要挟小贾的筹码。说恋爱里的人智商为零也好，说小贾善良不忍心也罢，小贾终于是答应了小B的请求，全程欢欢喜喜地回家看望未来公婆去了。到家吃了午饭，小B以“军人生物钟到了”为由，去卧室呼呼大睡去了，留小贾一个人“应付”公婆。小贾也并没有掉链子，虽然小贾其实也是一个不爱跟人打交道的人，但是依然和公婆相谈甚欢，小贾不管什么话题都能应对自如，落落大方。神采奕奕的状态博得老两口的喜爱，非拉着小贾下午去小B外婆家看看，婆婆还表示，“小贾啊，你这么好的姑娘，能看上我们小B可真是他的福气！是我们老两口修来的福啊！”小贾当时并没有对小B说什么埋怨的话，就像我当时生完孩子看着沉睡的老公一样，并没有忍心再去多说什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小贾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一点我们又不一样。

小贾说，“我第一次到他们家，他对我是有多大把握？知道一定不会怯场不会尴尬？他的生物钟就那么坚不可摧？上战场了难道也会跟敌军说你等我一会儿，我生物钟到了先眯一会儿？”我觉得这个例子有点儿滑稽，我只想如果真的是那样，小B是否还要问敌军借床被褥和眼罩啊？“所以他不是真正的关心我，至少说他不懂真正的关心，他没有那样的意识，缺乏责任心。”后来的事证明小贾是对的。而我由此也联想到自己身上，我老公对于我的态度似乎总是这样的，我居然一点儿也不曾往责任感上面思考过。小贾看事的敏锐性和毒辣刺痛了我。第一次有点明白：女子无才便是德。聪明的女人最危险！傻了吧唧地过日子多快活，不会考虑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我不得不承认和小贾的每一次交谈都让我怀疑我现在的感情、生活，甚至怀疑我自己。我又想起来那个有风的夏天，那个脏兮兮黑洞洞的宿舍，那个吱吱呀呀的上下铺...我居然这么对不起我自己。

（六）

过年前夕我老公放假回家，我们和小贾父母聚在一起吃了年夜饭。不回老家的时候，小贾的父母也成了我的父母，我孩子也自然管他们叫起了姥姥姥爷。看着一切都是其乐融融，除了瘫在沙发上的我的老公...我忍着怒火：“你能不能有点眼力劲儿，在自己家就算了，在小贾这儿你稍微收拾一下会死吗？你真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就装也要装一下的吧？”他无辜地抬头看了看我，嘴一撇丢下了手机，往厨房去了。没一会儿转出来对我说，“阿姨说不用我管，怎么办？”我差点要跳起来，“不让你管你不会抢着管吗？你是没脑子吧？”他又嘴一撇扭身要往厨房去，这次我几乎是手脚不受控制地拉住他给了他一脚。“你真是死脑筋的！拿墩布拖地去！拖完把桌子擦了！”这样他才转身去卫生间拿了墩布，做起事来。手机还躺在沙发里，里头的悬疑小说此刻也露出疑惑的白光，小字号的黑色宋体仿佛变成了一只只嘲笑的眼睛，我分不清它们到底是在嘲笑谁。

地拖完了，他转悠了半天，又跑到我身边胆怯似的问：“擦桌布在哪儿啊？”“在我头上！”我感觉我的忍耐度已经到了极限。“你看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小贾母亲——我的干妈带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没注意到这边的气氛不对，一边擦桌子一边说：“你们坐呀！吃水果，这儿，这儿还有干果！”说着从桌子下面拿出一大盆各种各样的干果，“坐呀”！寒寒从次卧出来，忍着笑的模样和她爸一样招人烦。

“爸！妈妈不是让你擦桌子嘛！”说完看了我一眼，似乎是要表达跟我属同一战壕，或许还想取得我的赞赏的目光，我是给了她一个眼光，不过那眼光马上把她吓退了回去，“不用不用，你们歇着，你们玩啊，回自己家了不要客气。”干妈这时候已经把桌子擦干净了，不知为什么，我又想起小贾常和我说的话，寒寒虽然是孩子，但是什么都懂得，你当妈的再不耐烦也不要当她面儿教训父亲，更不能把对爸爸的怨气发泄在孩子身上或者是把孩子和爸爸画等号，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晚上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电视里的晚会看得好没意思，准备睡觉了。我把一套新的床单被罩拿出来放到我老公手上，告诉他晚上他睡次卧，他的呼噜声会把我和孩子的美梦给搅黄了。“啊？你们要让我孤孤零零地自己睡呀？”“你要不想睡觉你就出去，废什么话。”我看着他那一副总是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是一点都不值得可怜，烦透了。

（七）

小贾和小B分手后的一个晚上，小B坐火车来到北京，告诉小贾自己已经到西站了，想见她一面，当面把事情说清楚，其实事情已经很清楚的了——小B在手机里全盘托出了，可能也还没托完，可能还会有些隐藏吧。据小B坦白，事情是这样的：

小贾是个事业心重的女孩儿，这个之前已经说过了。因为对工作更上心，所以对感情的态度并不像别的女生那样热烈。而小B又恰恰非常喜欢——用小B的话说非常在乎小贾，他需要小贾的嘘寒问暖，需要小贾的早午晚安，需要小贾做什么事都有且仅有给小B自己的分享欲，凡此种种的需要，小B总觉得小贾没有那么爱自己，至少说不及他对小贾的爱。所以空虚的心有了缺口，不小心填进去个小C。

小C和小贾很不一样，不等小B问候，小C每天都会掐着时间问好，这种被关心被重视的感觉真好，小B觉到了自己的重要和地位，或者说小B对小C的重要和在小C心里的地位。小C是一个正在准备考研的大学生，学业压力很重，因为已经落榜一次了，所以情绪高度紧张，是一只随时等着破碎的玻璃小猫儿。小B每天给小C加油打气，还一不小心许了小C一个并不真实的未来：“我们家里已经在选房子了，等再过三年我满期复员了，咱们就结婚。”据小B说这句话当时说出来仅仅是小C天天问他，你到底爱不爱我，小B怕影响小C考研，所以说出来给她安心的。

从小C提供的聊天截图上看，小C问小B，你爱不爱我？小B说，爱爱爱，你每天都要问我爱不爱你，我不爱你我每天给你问早安午安晚安？我不爱你我会给你买房子？小贾坐高铁去小B单位的那天，恰好上午小C刚刚去过小B的单位，也就是说，小贾在高铁上看星星看月亮，幻想和小B的美好未来的时候，小B手里正攥着小C的手说：“你看，这星星多亮啊，我给你摘一颗熬粥好不好？你看，这月亮多美啊，恰似你温柔的眼眸。”呕！

小贾到小B单位之前，其实小C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猜那会儿小B的汗衫都要被浸湿了吧。给个借口草草送走了小C，马上又盛装打扮准备去迎接小贾，真忙啊！我问小贾，部队里那么严格，进出门都有登记，你没看到前面小C的到访记录吗？小贾说登记也是有专门的同志登记，我怎么会看到？我又问，那他们单位门口的同志看到自己的同志早晚各迎回不同的同志夫人，难道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小贾说，鬼知道！然后小贾就到了，进口做登记的时候，不仅要登记时间、姓名、电话、身份证号，还要登记到访者和被访者的关系。登记完后，同志哥说了句：嫂子请进！小贾道过谢就进去了。如果小B不是上午给小C登记的什么同学、亲属、妹妹一类的，那这个单位就太可怕了。

小贾确实有气质，前面说过了，她身着休闲又正式的英格兰西服裙装，走到哪儿都有不低的回头率。小B抬头挺胸地拉着小贾的手，往坦克那边走去...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小贾包里放着最后一根烟，不，那不是烟，那是救命稻草，在那一刻。

小贾告诉小B，你回去吧，我是不会见你的，咱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了。过了一会儿小B又给小贾发了一个定位，说我到你楼下了，我等着你来见我，今天有点冷，我穿得有点少。我怎么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男人从哪个时代开始都学会卖可怜了吗？可是小贾不是我，更不是电视剧里多情无脑的心软萌妹，小贾说：“我现在在公园锻炼身体，我不想见你，现在不想，一会儿也不想，希望不要在我家楼下看到你，上演一出什么狗血的剧情。如果你执意不肯离开的话，我会报警，用我作为合法公民最基本的权益，让警察送我回家，还会揭露你做的丑事，让你声名狼藉，请你自重。”嗯，我知道，小贾是做得出来的，她特别狠。小B最后问了一句：“你就连见我一面也不愿意吗？我都不奢求你的原谅了，只想见你一面。”小贾说：“我现在甚至不想听你的声音，反胃，你请回吧。”后来自然是没见成面，军人的殊荣容不得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连可能性都吃罪不起。但最后，小B还是被发现了生活作风有问题，部队上念及小B之前表现良好，基本没什么出格的错误，让他自己提交提前退伍申请，帮他作了通过审批。但这件事并不是小贾告发的。

（八）

由于想让孩子可以呆在我身边成长，给她相对正常的、有安全感的生活环境，我跟学校老师说明了等五年级想给孩子办理转学的安排。在此需要说明一下，孩子跟我在两个相近的不同的城市，我因为工作原因不太能时时刻刻照顾她，家里老人又以身体不佳作为说辞拒绝帮我带孩子，我母亲家里还有两个孙子需要带，再加上老思想作祟，所以也没办法帮我——“你婆婆还在呢，我帮你带孩子像什么话。”于是我不得不托朋友关系给寒寒找了一个寄宿学校。

小贾起初不同意我让孩子这么小就寄宿，还说要我带在身边她可以帮我一起照顾孩子，她当爸，我当妈。但是在了解到我家里里外外各种实际情况以后，就也开始帮我张罗寄宿学校的事。这件事的牵线人就是那个三人行的小雨。他的朋友是那所学校的副校长。先是小贾帮我搜集了很多信息，最后锁定了三所学校，刚好有一所就是小雨朋友任职的那所。于是我们三人驱车去实地考察之后，很快就决定了。现在我的工作安排得顺当一些了，加上孩子常年不在父母身边，性格有点敏感孤僻，所以我又想把她再接回我的身边。小贾第一个表示同意，但是又帮我分析了一些情况。比如孩子已经在小学四年里换过两所学校了，再换会不会对孩子增加不好的影响。小孩需要在父母的庇护下成长这没错，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交际圈，好不容易这几年结实了几个好朋友，也适应了学校的生活和节奏，再一次被打破，也真的会有影响吧。再说也就还有一年多就该升初中了，是不是真的有必要现在做调整？我觉得很有道理，在询问了各个亲朋好友的意见之后，得到的结果也是一半一半。正在犯难之际，孩子突然给我打电话哭诉，说班主任骂她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次放假返校没带作业本，而且还迟到了。寒寒跑到教室的时候，老师已经开始点评作业了，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让她站在门口，直接气冲冲地说道：“真是有毛病！想走就赶紧走，天天在这儿恶心谁呢这是？你以为你成绩好点儿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孩子给我打电话第一是为了倾诉心中的委屈，二是让我给她拍一下落在家里的作业发给老师。我觉得老师这么做不对，但还是回应道：“寒寒，你先不哭了，你听妈妈说，你没带作业确实不对，而且我记得你这不是第一次忘带作业了吧？迟到呢是妈妈不对，妈妈时间上没有给你把握好，你要不就先去给老师道...”“不行！你等会儿！”小贾在旁边听到一切，这时才说话。我觉得她就像我的救世主，我知道她又来拯救我了。

你快说句话吧我的祖宗，我这么想着。小贾说：“你先安抚下孩子的情绪，前面两点你说的都不错，是我们的错我们认，但是你先不着急让孩子去道歉，你让她先缓缓。”小贾说完扭头接水去了，我也就按着她的意思先安抚了孩子的情绪。“宁姐，让孩子转学。”小贾回来后第一句话就出了个王炸，我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是我们孩子的问题我们认错，但是老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就有毛病了？孩子谁能没毛病？没毛病还要九年义务教育做什么？没毛病还要家长要老师做什么？这个老师这样讲话会对孩子的心理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成绩是个屁，心理出了问题，孩子就毁了。现在这种事还少吗？学成出来直接进精神病院！”小贾一顿输出，我脑瓜子虽然嗡嗡的，但是确实也被点燃了，这些话正是我内心深处想说而没意识到该说出口的话。

老师之前就跟我说过不希望寒寒转学，说寒寒在年级里一直是前几名，她一个人的成绩把全班的综合评分都拉上去了。他们班是个不太好的班，成绩好的没几个，寒寒的走会直接影响老师的考核和奖金。这件事我也给小贾讲过，小贾当时就说这个班主任是个二百五，有些话不用说得这么明白，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懂得为人师表，生怕家长不知道自己孩子的老师是个利益主义者似的。但这些话没影响到孩子身上，只是大人间的低情商沟通，也就罢了。现在把这种情绪带给孩子，做家长的应该第一个不答应。家长是小孩的保护墙，如果这堵墙都不能为孩子遮风挡雨，他们会有多无助？我其实心里也想给寒寒转学的，但这种胳膊扭不过大腿的事，还是早早地让步对我们好，避免造成更大更不好的后果，万一我们最后转学没办成，老师又次次对孩子横眉冷对，影响了孩子的成绩怎么办？这种“胳膊扭不过大腿”的说法是孩子爸爸的意见，而我也表示理解和同意。

“说到底你们还是太在乎寒寒的成绩！”小贾一下子发怒了，“成绩算个屁！就不说她现在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好几次还考了全年级第一，你们要知道她现在刚刚小学，总是拿第一作为上学的目标，这个事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小学的成绩不能算个成绩，小学的学习内容那还不是个正常智力发育的孩子，只要愿意学都能学好的吗？”小贾有资格说这个话，她上学时候的成绩也一直很好。“孩子的成绩真正的分水岭是在初高中，小学的成绩再好那都不算好，顶多可以说她学习认真。你们现在就给她树立考试要考第一名的价值观，好，她现在和全年级几百个孩子竞争，拿第一，到初中，或许全年级是上千个人，第一还拿不拿得了？到高中，几千的孩子，第一还拿不拿得了？到大学，到社会，那么多无边无际的竞争对手，这个第一还拿不拿得了？”小贾一通说教，我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赶紧给自己分辩道：“我也没有一定要她拿第一嘛。”我没听到小贾的动静，抬头一看她正叉着腰，一副“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的意思，“哎呀是是是，我以后注意，也没想这么多嘛。”“你这会儿倒是不多想了，你要知道，孩子全指着这几年完善自己的三观和品格呢，你现在不注意，等她形成了凡事必须争第一那就迟了。而且实话实说，我也不觉得寒寒就真是多么天资聪颖的那种孩子，等上了初中就能见分晓了。成绩固然重要，但是真的不能代表什么，咱们首先要关注的是孩子身心健康，茁壮快乐地成长。你只注意她的学习成绩，心理如果真的出了问题你后悔都来不及。我们家里的教训你还没看出来吗？”“嗯，确实也是这个事儿，你说得对。”小贾并不是话多的人，她愿意跟我无保留地分析这些我觉得很欣慰，也很受用。不得不承认，我老公说什么胳膊扭不过大腿的时候，我也觉得他真是没用，这么看来我才是那个最没用的，有意识却没有勇气去实施意识里的事才是顶没用的废物。

我俩正聊得起劲儿，孩子老师的信息来了，上来就是，“不是我说，你们家孩子有问题，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我这会儿还耐得住性子，准备听听她那边的说辞。“人在学校，有事应该第一时间给老师汇报，直接跟你打电话是什么意思？告状吗？”语气态度之恶劣让人诧异。老师这会儿还没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小贾可是在旁边陪着我呢，你不怕你！“老师，孩子并没有告状，她打电话是为了让我给您拍一下作业本，好批改。”“拍作业本？好，就说她是为了拍作业，她拿手机这个事儿就有问题！外地上学的也不是只你一家，怎么就你们孩子特殊，需要拿手机？拿手机还要三天两头来我这儿充电，多麻烦，我都没说过什么！”我真是觉得这老师有点无理取闹了，但我还是秉着尊重老师，和平沟通的原则，编辑了回复信息，内容如下：

希老师，手机的问题咱们之前就沟通过的，您来之前的班主任多次因为孩子生病没办法及时联系到我，所以接受了我的建议，给孩子配了一个手机，让她随时不舒服了跟我联系，我好提前安排，这个事情跟年级主任也沟通确认过了，这您是知道的。

文字编完，别看字数不多，可是费了我一番力气。我特别不擅长在这种沟通，于是拿给小贾看，好帮我把把关，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给你修改一下，你介意吗？”小贾说道。“不不不，我不介意，你帮我发信息是最好不过的！”小贾拿到手机好像手机就活了，没个两分钟手机里就跳出来一大篇文字。小贾边编辑文字边跟我解释道：“尊重是相互的，并不区分身份和长幼，她不尊重我们孩子，我们也没必要太尊重她。我把你里头的您都删除了。”我生怕小贾说出什么太生硬的不尊敬的话，但是拿来一看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语气确实硬气了一些，大致内容如下：

老师，孩子的手机充电确实要麻烦一下，这个我们表示感谢。对于忘带作业和迟到的情况我道歉，但是转学的事情希望不要迁怒到孩子身上，且不说我们最后是否真的会转学，就真是到了非转学不可的地步，这也属于我们家里不得已的安排，希望能理解。至于手机的问题之前已经沟通多次，我就不多赘述了。

小贾说你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就改一下，但是那时候我已经发出去了。其实我们在学校有熟人，事情原本大可不必这么麻烦，但是我不是爱搬弄是非的人，而且我也不想一次次地麻烦别人。这老师平时嘴挺碎的，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再回复。第二天孩子发烧了，班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语气也挺着急，能听出来她是真的担心孩子。小贾和我连夜开车去了学校，接寒寒的路上小贾说，如果我们孩子是被老师吓发烧的，跟她没完。我觉得小贾越来越像寒寒的父亲了，投过去一瞥不清不楚的目光。严正声明：我不是同性恋。

（九）

小B被退伍了。依旧是带了大红花风风光光出来的。但是我们都知道那是单位顾念旧情，让他自己提交的个人原因需提前复员的申请，大红花的背后是灰色的。那他到底是怎么捅破的窗户纸呢？原来事情败露后，小C情绪低落，一蹶不振，家里父母一问便得知了这事情的始末。小C的母亲带着小C到小B单位大闹一场，据说还扯了横幅，比那大红花还艳呐。小贾却是一副冷漠的神态：多大的事也至于。小B做了这种对不起小贾的事，其实他父母很是不好意思再联系小贾，但是小贾母亲还是亲自发消息表示了歉意，说小B做了这种事，他们做父母的有很大的责任，教导不善，不求小贾原谅小B，但是希望小贾能接受他们老两口的抱歉，小贾也很真诚地接受了他们的道歉，并郑重地说了辞别。小贾打开小C的通讯记录，上面还赫然写着：我很喜欢你这个朋友，请你不要删除我的联系方式好吗；但是却是小C主动删除了小贾，我猜可能是她父母的意思吧，不过那都不重要了，一切终将归于尘埃，回到原点。

这种事情的发生我很感伤，更多的是惭愧，我居然曾经还极力劝说小贾复合。这种男人，结婚之后能好到哪儿去呢。小C给小贾发了一大堆聊天截图，全是小B和小C的对话，不乏很多辣眼睛的甜言蜜语和令人不齿的内容，其中一件让我印象颇深的：小B给小贾发消息，不小心发到了小C那里，其实平时他们也经常说一些什么想啊爱啊的，但是当时小C正和小B说着别的事，被小B突如其来的一句：我爱你，但你朋友圈从来不发我，晚安。这句话原文的逻辑是小B给小贾发的：你爱我吗，我好想你。但是当时小贾正在忙工作，没有及时看手机也就没办法及时回复消息，所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小贾回复，又补了一句：我爱你，但你朋友圈从来不发我，晚安。但是事实其实不是这样的。光我就看到过很多小贾发的带有小B字眼的文案，只不过很生活化。比如：感谢我大哥送的王小波（书）；比如：小B你看到了吗今天的月亮好丑。所以我真不知道他在无病呻吟什么，难道必须让小B说：小B小B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小C也是因为这次的误发事件才开始产生了怀疑，于是开始寻找蛛丝马迹。原来这小子是两边说谎，难怪会圆不住了！小B还临危不惧地回复小C道：“什么呀，我小兄弟手机被没收了，正用我的手机给女朋友发消息呢，谁知道不小心发你那儿去了！我待会儿让他亲自给你解释道歉！我保证！”事情越来越多地浮出水面，我对小B的印象也是一落千丈，这还不算完，他连那种比较隐私的事情居然也给小C吐槽，可算是过了一大把大丈夫的瘾，跟小C说话时横得像个洒家。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因为小B曾经告诉小C自己之前确实交往过一个女生， 但是已经分手了，而且也没告诉小C她是谁，尽管小C追问过很多次，都没有告诉她。于是渐渐地小C真的接受了这种设定，还和小B天真地讨论起这个所谓的“前女友”。“我们怎么说也交往了三年，你猜怎么着？她居然不让我碰她！而且她交往过那么多人，我就不信她真没让人碰过！跟老子这儿装什么白莲花，奶奶的！”这件事我个人持中立态度，小贾的为人我是了解的，不到结婚的地步，小贾是一个洁身自好的自爱的女孩儿，而且小贾确实是一个对于男女之情不那么腻歪的人；但是吧，这种隐私事情，少有人会乐意和别人分享，所以我也没什么好过多揣测的。小C则像一个贴心的二房太太似的，对小B说的话全盘吃进，陪着小B批判小贾那些根本没影儿的问题，一点没有小贾的风度，女人何苦挖苦女人！我如果是小贾，看到小C的短信肯定是这样的反应：“你好，你是小B女朋友吗，我也是。”“你好，我是你妈。”

小B和小C抱怨“前女友”怎么怎么不重视他，怎么怎么不及时回复消息等等，小C都说，那确实不好，我一定不会这样的。在我看来，小B和小贾完全是颠倒了，小B才是那个小娇妻，而小贾则是一个霸道总裁。新时代究竟是毁了么，怎么把男人培养成了这副模样，瞧瞧电视上广告里的彩妆美少男们。

（十）

又到新年，回家少不了跟老公一起串门走亲戚，我真是想想就感觉不舒服，浑身不自在。小贾说实在不行你就还跟我们过年也成，人还是要首先保证自己身心舒畅，这是身体健康的最大秘钥。我是真的不想回家，赶巧公司在征集大家的意见，需要几个主动留下值班的员工，保证办公室的进线不会无人接听。我已经把邮件都拟好了，就差点击发送，但是总觉得不妥，毕竟也有好些时候没回家了，就算是回娘家呆着也未尝不是办法，但这算什么办法呀！回家了，不回自己家，不串亲戚，像什么话。我知道，用小贾的话说我这又是作茧自缚了，唉...不等我发春节值班的邮件，老板电话就追了过来：“小柳啊，你不是在北京也有个家吗， 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了，有几个人能留下我又不太放心他们，你看你能不能...”“我能！领导！我能！”就这样，我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我需要一个正经的理由来填补我不回家的不安心情，就像小贾每次骂骂咧咧地出门跑步，碰上个雨天能高兴得发狂一样，人总要有一些好理由推自己一把，令自己心安。“这样也好，省得你回家又必须跟着走亲戚，假模假样的自己也不舒服，万一说不对付了，你这性格再当着亲戚的面儿给你老公下不来台，更难堪。”小贾说得很对，而我也对这次领导及时的安排很是感激，活像是每次小贾给我的临门一脚，或者说是——救命稻草。这个决定告诉我老公以后，他说要先带着孩子回家，也罢了，反正我带寒寒也是蛮累的，心力交瘁，给自己放个假，也让他体验一把既当爹又当妈。“我真不奢求他能既当爹又当妈，他只要能当好自己的本职爹，你就烧高香吧。”小贾总是能及时给我一盆冷水让我冷静下来。

他们回到家第二天中午，我打了电话过去慰问一下旅途疲惫的爷儿俩。“喂？寒寒？”“呼噜...呼噜...”电话那边首先听到的是孩子爸的呼噜声。“怎么回事寒寒？你爸跟你一起睡呢？我还专门嘱咐了他不要跟你一起睡，会影响你的睡眠！”“妈妈！我跟爸爸说了我不跟他睡，他在旁边打呼噜我根本睡不着，但是他非要过来，还说我们都不爱他，让他自己孤独地睡小屋！妈妈！你说说爸爸！”寒寒的回答让我瞬间情绪又被点燃，直接拨去了孩子爸的手机号。“嗯？”“你在干嘛呢？”“睡午觉啊。”“你在哪儿睡呢？”“东屋啊，怎么了？”“你昨天晚上睡哪儿了？”“东屋啊，怎么了？”“也是跟寒寒一起睡的？”“是啊，怎么了？”“怎么了？你说怎么了？！我怎么跟你交代的！寒寒现在是大姑娘了，上次医生体检的时候说孩子已经快要来第一次例假了，马上就是个大孩子了，我还专门跟你说了，千叮咛万嘱咐的，你怎么回事到底是？耳朵不好去治耳朵，脑子不好去治脑子！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吧？别的事儿就算了，对孩子的教育成长你也满不上心的，你是要死啊？”我发现了，只要跟他对峙的时候，我总是脑子过分的清晰，思维过分的活跃，说话也过分的利索。“哪儿就那么严重了，你们每次都让我自己睡小屋，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怕孤独啊，你怎么就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我真的要气疯了，脑子里腾的一下又闪过小贾当初的话：“你留着过年吗？”

我和孩子爸现在是离婚的状态，当时是为了要一个指标，拟了一份假的离婚协议。上面对于孩子的抚养规定是，孩子归女方抚养，男方每个月给800元教育经费。我重新翻出这份压箱底的协议书，心里盘算着，每月800，也不是不可以。

“老板，不好意思，我们家临时有点儿事，今年我不能值班了。”带着协议书，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离婚后续）

离婚是不可能离婚的。

我和小贾不一样。她是谈恋爱，我是结婚生孩子；她是宁为玉碎，我是只为瓦全。就这么挨着，挨到了孩子的成人礼。我们这边对十二岁成人礼非常重视，我也不能不重视起来。这一天，家里上下老小都要聚在老家的房子里，远处近处的亲戚也都会远不远千里万里地聚合在我们这个小家，其乐融融。

从早上六点起床就开始杀猪宰鸡，扒鱼腌肉，身上的围裙就不要想着能摘下来了，更是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我尽量少喝水。寒寒在没吃饭之前，并不能成为本场宴席的主人公。她百无聊赖地跑东跑西，终于忍不住跑到厨房，“婆婆，你在做什么呀？”“去去去，看不见婆婆在捡蒜苗吗，还问。”没等我妈说话，我先一步把小寿星撵了出去。什么小寿星，不过就是为了花两万挣十万回来。前些年家家户户结婚的结婚，生娃的生娃，家里随出去不少的份子钱。

中午饭毕，桌上一片狼藉，收拾得人大气都来不及喘。突然我姐跑来叫我出去，说有事聊。我心想有什么好聊的？谁家孩子又成年了？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也只能是把原本干净的手蹭得更脏一些；双手相互摩拳擦掌一番，努力让自己已经发皴的皮肤稍稍光滑一些。“坐。”我妈发话了。往右看，我爸正在抽廉价的卷烟。给他不少钱，他全给了弟弟；买了不少好烟，还有一些是别人送礼拿的名烟，也都拿给弟弟了。我爸、我妈、我姐、我姐夫，还要一个表兄弟，全在，围着大圆桌坐定。我看了我老公一眼，觉得这个气氛不是很对劲。最后还是我姐夫先发了话：“柳儿，妹夫自然有他的问题，但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你确实也太不懂事了。”我听着姐夫操持着的东北口音有点儿好像在演小品，但是我却笑不出来，也没什么俏皮话回应。因为我知道，这部剧里，我才是丑角儿。

（十二）

分手之后，小贾打包好了小B给她买的几乎所有礼品和物什，一股脑全邮寄回小B家里。那会儿小B正在家里休整——劝退风波刚刚平稳。小贾费了好半天口舌才说服快递员在发件人栏不写本人真实姓名。用小贾的话说，这地方不配写她的名字。自然了，这是针对小B，并不是针对快递公司。我觉得其实并不必这样，因为小贾和小B基本是对等的，甚至小贾花出去的钱比小B更多。倒不是说小贾强势，她只是在觉得合适的地方，购买合适的以礼物为名义的使用物品罢了，自然不像小B花得那么描红抹绿——曾经有一次买了一捧既劣质又丑陋的玫瑰花，小贾自然从不会那么做——手机扫一扫查询物品的价值，那是我做的，所以我说既廉价又丑陋。

小贾好像对价格没什么兴趣，她只在乎价值——只要是实用的，她都会喜欢且真实的开心；反之只要是无用的，她都不加避讳地表示淡漠——还不至于嗤之以鼻。我拿来那一捧黑色包装的红玫瑰，查询结果显示179元标价，还是活动款可享受15元优惠券。我认为这种品质的玫瑰，不送也罢。诚然我从来没有收到过玫瑰。那次小贾义正言辞地告诉小B，以后不要再买这种东西了，她很感谢这份心意，但是她确实不喜欢这类东西。为此小B还有点不开心，觉得小贾辜负了他的心意。我心想，你这179的心意，辜负也就辜负了吧。哦，应该是164。我从来不觉得原来我居然是这么物质的人吗。

后来又有一次，听意思应该是两人正在闹别扭，可是又恰逢情人节，于是小B在没有提前说明的情况下，又买了一束玫瑰花直接跑腿送到小贾家。小贾那会儿和我在一起遛娃，听到跑腿小哥说：“花，人在家吗。”直接回应道：“过节你们也辛苦了，我现在不在家，不方便接收，送您了。”小哥的声音迟疑了一会儿，“送我了？这怎么行，花还挺漂亮的。”“送您了，不要紧。这样吧，您发我个照片，就算是我已经收到了，好不好？”小哥满心欢喜地说了声谢谢。图片发出来，还是上次那个一模一样的黑纸玫瑰。唯一不同的是里面多了一张贺卡，老板歪七扭八地代写：节日快乐。不知道这花今年涨价没。

（十三）

“我怎么不懂事了？”我看着姐夫说道，这话却是问我老公的。他看了我一眼，双手插进紧并着的双腿间，好像很冷似的。“今天大家都在，既然说了，那就都坦白说清楚。”我老公说道。我一把扯下身上油滋滋湿哒哒的围裙，好像自己揭开了我们家的遮羞布，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这两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换来的却都是你对我的嫌弃，你对我嫌弃就不说了，你还带着孩子一起嫌弃我。”“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什么时候带着孩子嫌弃你了？”“你先别说话吧！听一听我说，好吧？”我老公眼睛并不看我，我却觉得他在四面八方朝我投来仇视的目光。“平时你说得也够多的了，今天你就让我当一回男人，好好说道说道！”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有点喝多了。

“从二零一×年开始，我们就没再同床过了，我那方面都快出毛病了。你算过吗？这是几年？是，我知道，你也不稀罕知道！你在外面身边有那么多朋友，谁知道你是不是有可以发泄的渠道！”“兵儿！你这话说得就不像话了！”我姐终于站出来了，她平时就很是伶牙俐齿，从小到大她都保护我。“我怎么不像话了我？我一个人呆在工厂里，全他妈都是老爷们儿，我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我这么说没错吧？是事实吧？法官判案还要讲究事实呢？你们都知道我的情况，她呢？”“柳儿妮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你说这话你觉得良心过得去吗？”我姐手伸出来，刚划到耳朵的位置，搓了搓手指又放了下来。“你闭上嘴，有你说话的份儿了？”我爸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口痰，声音浑浑噩噩的。我姐朝我老公的方向狠狠地瞥了一眼，不说话了。

“柳儿，这我要说你两句的。”我姐夫接下话茬。“夫妻生活确实很重要，你也体谅一下你老公。但是兵子，你后面的话确实不太合适，柳儿是什么性格，我们知道，你更知道。你们从小就一个前院一个后院地住着，她自己就像个男娃似的，哪里有你说的那些个花花肠子？你说这话不是故意扎人的心吗？”我姐夫是被强制拉着入座的，这会儿却不得不成为一个主力军。气氛一度很尴尬，我姐用胳膊肘捅了我两下，意思是让我也分辩分辩，别当个只会咽苦黄连的哑巴。可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把夫妻同房这种事儿都能搬出来，我真得想掘地三尺钻进去，永远不要再出来。我想到了这几年我们夫妻异地的光景，想到每次我生着气郁闷着家庭前途的时候他跑来非要跟我亲热，想到我们第一次上床，那个又黑又脏的小屋...明明是满腹委屈，“是，这个事儿我有责任，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你真的无药可救！”小贾把抹布往洗手池一摔，气愤地瞪着我。“你知道有一句话叫做‘真理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吗？别说你姐夫说那话可能只是为了缓和气氛，就说他真的觉得你有问题，就说是所有人都觉得你有问题，那时候你也应该挺直腰板和所有人撕破脸！就说你当时不知道要怎么说话反击，你大可以直接掉头走掉，都比你认错来得好！”小贾的脸涨红了，我很少见她这么动气。我承认小贾说的对，但是我没办法，我做不到。“把同房这杀手锏搬出来，也真有他的。但是自己的老婆为什么不愿意跟你睡觉，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小贾似乎在自言自语，后面还有一些声断气连的脏话，我不确认那是骂谁的。她一定被我气坏了，被我的懦弱气坏了。

“妹夫，男人有男人的责任，你也应该从你身上找找问题。不能像个孩子一样还沉浸在...”我姐的话还没说完，又被我爸大喝一声，“都说了没你说话的份儿！你别吱声！你以为你什么都懂啊？就你懂是不是？”姐夫一看，这重任真是非他不可了。于是又开口道：“妹夫，你姐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你看我这两年，生意不好，不也是四处找出路吗？天天忙得家里孩子老婆也不管了。作为男人肯定要多关心自己的事业，想着怎么把家更好地过下去，你说是不是。咱们知道你不容易，可是现在这年头，谁容易？你以为我们就很容易吗？你以为柳儿一个人带着孩子又顾她又工作就很容易吗？”我老公用手指在桌子上玩儿几颗掉落的米粒，没有回答。

（十四）

小贾用碳素笔在桌子上叨叨叨地打节奏，她本来在处理小B父母那里的问题，无外乎还是道歉。我很不解，都已经处理好了，还有什么可道歉的？小贾手上的叨叨没停，抬起半个眼皮说：“可能话里有话吧。”字字不提复合，句句都在劝和。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合着小B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小B确实是没问题。”小贾冷漠地说。我不解，瞪大双眼：“你这就原谅他了？”“我的意思是，小B的父母自身问题更大，这是什么事儿就往自己身上揽。而且...哦，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来着？”小贾话锋转向之快，让我一时间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啊？我说什么了？我说你就这么原谅他了吗。”小贾白了我一眼，“小B是个屁呀，有什么值得我问你的。你刚进来那会儿要跟我说什么了我是问。”“我说话了吗？”我又是问小贾又是问自己，我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来着，但是我说什么了？“你进来又哼又哈的，还摸头发，你不是要说什么话吗？”小贾问道。“嘿，你真神了。我还有这么个动作呢，确实，我是想和你唠叨唠叨我老公的事儿来着。”小贾扭身去厕所，留下一句：“别来沾边！佛祖保佑！”

我公公自我回京之后，几乎天天给我发微信，一个字没有，连个表情包都没有，全是转载的视频——《男人需要陪伴》、《男人也会流泪》、《家里女人应该怎么做家里才更好》、《不只是女人需要安慰》...他没话，我也没话，所以我一个都没回复，也一个没点开，只觉得窒息。窒息之余还有一口气，我倒是真想看看女人到底还应该怎么做，家里才会更好？刚要点开视频，小贾像风一样进来了，往沙发上一窝。“小贾，你看，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我公公给我发的视频。”说着我就要点视频的播放键。小贾：“别来沾边！佛祖保佑！”视频里传出温婉的女主播声音：女人是家庭中非常重要的角色，很多事情的发展趋势都会因为女主人的态度和处事风格而呈现两极分化的走向。男人辛苦了一天，回到家中，女人应该首先表示鼓励和安慰...“去你妈的鼓励和安慰，男人回到家的时候，如果是家庭主妇，不是正在哄孩子就是正在做饭，事业型的女人不见得已经先回家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小贾在一旁振振有词着发表着不同的见解。“她视频本身并不一定有错，问题是家家情况不一样，这样做得首先有一个大前提，而这个大前提才能决定视频里的方法是否可取，或只是可笑。”小贾为我的事从来都像只胀气的河豚，一戳就炸。“不过话说回来，你公公给你发视频链接本身也不一定错的，问题是，是否也存在一个必要的大前提。”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望向小贾，小贾继续说道：“你不妨跟你老公侧面问问，他最近是否也收到了老人发的什么信息或者视频，如果他给你发了女人应该怎么做，又给你老公发了男人应该怎么做，那这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小贾的情绪已经恢复到平淡如水，女人翻脸果然比翻书还快，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而我，瞬间怒火也消散大半，是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十五）

年过完了，寒寒的假期也告急，就在这岁月静好的日子里，突然的一阵哇哇大哭撕破了这假面的安宁。寒寒突然高烧不退，哭得直往我怀里钻，急得我也像热锅上的蚂蚁。小贾帮我叫车送寒寒去急诊。冬去大半，却依然寒风凛冽，而我也早已习惯了这严寒酷暑里独自带孩子去人间天堂亦或是炼狱的儿童医院。好在最后查出只是病毒性感冒，不过还有一点比较严重的是隐性血的异常指标，医生告诉我要持续复查，关注这个隐血指标，如果指标持续异常，可能会导致严重的体内炎症。寒寒是早产儿，从小身体就不是特别好，三天两头上医院，后来跟在我身边，还算是好很多了。所以她每次叫不舒服我都特别紧张。当时小贾并没有在我身边，我一个人处理了孩子住院的所有手续和流程，等小贾看到的时候，只留下了寒寒的活力四射。

“我随便说，你随便听。”小贾一边灵活地包弄着北方的饺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跟我说：“人的身体情况，其实自己是最了解的，刚出生的小娃娃有点不痛快尚且会哭闹呢，寒寒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她绝对不是这样的状态，你就是过于小心了。现在西医的器材监测，哪个人能保证所有指标都正常？人可能会因为各种情况，使身体对应的指标发生变化，只要自己不觉得不舒服，就说明没事。”小贾这么说不是没道理，我当然知道我过于小心，但是她不是妈妈，她不能理解当无形的魔手伸向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时，那种恐怖感。小贾并不是中医世家，却是从小接触着中医化的养生理念长大的，所以她轻易不会看西医，当然了，实际情况是小贾确实很少生病。我们认识十多年了，只有拔牙的时候见过她去医院；但是我不一样，我们家从来都是大大小小的药瓶子，发烧药，感冒药，消炎药，止痛药...这种常备的药从来不会落灰，反而是常常要用的时候发现居然又吃完了。确实奇怪，都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这种明明我和孩子都很常见的病痛，却一次也不曾出现在小贾身上。毫不夸张，我们认识这么久，一次都没有。所以我虽然对她的“有病不寻医”的理念无法完全认同，却也是被一次次地动摇着。

小贾能说出一大堆的常识，而我只懂得“有病找医生”和“是药三分毒”。小贾说：“我并不是不生病的。我不舒服了身体会第一时间反馈给我信息。从中医角度所有的常见病几乎都可以归到气血的问题上去，所以我但凡感应到不痛快的信号，就马上出去运动，再难受也会去。就是因为刚有苗头马上就行动，所以也不至于真的难受到上医院。”用小贾的话说，没有什么感冒发烧是五公里解决不了的，如果真的解决不了，那就在再加五公里。小贾话说：“从西医角度说，几乎所有的病都可以归到抵抗力的问题上，所以说到底还多运动，增强自身的抵抗力和免疫功能，毕竟生命在于运动。”如果渣男语录是多喝水，那小贾语录就是多运动了。不得不说，小贾一次次地撼动着我三十多年来的“健康观”。

给寒寒挂了一个中医大夫的专家号，因为太难挂上，我很珍惜，想着为了能赶上专家的时间，提前两天把寒寒接回来——我曾经都是这么做的。结果却又被小贾熊了一顿，我有点儿委屈，明明是你让我有机会可以带孩子看看中医的，我这么重视，怎么又说我？“宁大夫您好，您不是周四坐诊吗，我想着提前接孩子回来去您那儿把把脉...”语音条还没发出去，感到了旁边有杀气——小贾叉腰看着我，一副想把我吃了却又担心味同嚼蜡的样子。我赶紧把语音取消，等着她训话。“你作为病人，提自己的需求和问题就好了，本来嘛也就是个复诊把脉，没什么了不起的，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还要孩子请假，提前给她接回来，你现在培养了她这样有点儿事儿就迟到早退的习惯，以后可了不得。”小贾的训话不是没有道理。“你问下医生，现在的情况是否需要提前请假，你让医生给建议就好了，说不定人家告诉你没必要呢，你直接都安排好了，医生天天那么忙，肯定就直接签阅了呀。”我按着小贾的意思重新组织了语言，果然宁大夫的答复是她不用再来医院了，还吃上次的中成药就行，没什么大问题，叫我不用紧张。有点生气，为什么小贾每次说得都对？我们不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吗？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

自上次的“谈话事件”之后，我和我老公就一直没再说过话，连个表情包都没有。今天突然看到蓝天白云的头像，我有点慌，更多的是抵触，我把手机拿给寒寒：“寒寒，给爸爸说话。”“喂，爸爸。”寒寒手里的故事书并没有放下。“嗯？寒寒呀，你在干嘛呀？”“没干嘛。”我：“好好儿跟爸爸说话！”“嗯...在看书。”“在看什么书呀？”“没看什么书。”我瞪了寒寒一眼，她也回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嗯...红楼梦。”“哦？你在看红楼梦呀，那是名著呀！你看得是带图的还是纯文字的呀？”“带图...哎呀爸爸你好烦，你要是没别的事儿我挂了。”“别挂别挂，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玩儿呀？”这个问题像突然冒出的风，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为什么要去找你？不都是你来找我们的吗？”寒寒的眼还是没离开书，她这个年纪，不容易嗅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你也可以来找我呀？之前我听妈妈说你都能自己坐校车回家了，那你也可以自己坐车来找爸爸呀？”我忍住收回手机的冲动，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虎狼之词。“什么时候去，得问我妈。”寒寒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从余光看到她是看着我说的，我不太确定寒寒是为了表示和我共进退，还是害怕不这样说我会发火。原来给孩子带来风雨的居然是避风港吗。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威胁，在此之前我几乎从来没有女人们的第六感。这场离婚的持久战终于要打响了吗，我耳边隐隐传来了小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