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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讲过睡前故事,啾啾慢慢进入梦乡。营区的夜晚不同于乡下,乡下灯一关,整个世界都黑了,很快就能入睡。可营区无处不在的灯光,硬生生穿过门缝和窗帘,挤进屋子,驱走黑暗,也驱走了夏木的睡意。
要不还是回老家去吧,待在这里没名没份的,太让人憋屈。
傍晚下班回到大院,刚过门岗,被一个女人拦下。“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找我女儿谈话?”女人用手指着夏木的鼻子尖声嚷道。哈,今天是什么倒霉的日子,下课时被小唐追着骂一声“江北佬”,现在又被人指着骂不是东西。
“是辰辰妈吧?”夏木把电动车推离路口,走近女人,准备跟她来个推心置腹的谈话。啾啾这几天总说辰辰欺负她,中午夏木来幼儿园跟辰辰说了一番好话,希望她能跟啾啾搞好关系。
“别跟我套近乎!”女人像遭遇了病毒,后退一步,厌恶地说,“听说你还是老师,什么素质!别想着管别人的孩子,把自己的学生管好才是你的正事!”
夏木胸口堵了块石头,吃饭时跟春来说起这件事,春来不以为然。“孩子的事让孩子解决,大人不要瞎参乎!”
想着自己被人骂的时候春来就在旁边的办公楼上写材料,夏木心中一阵委屈: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用,老婆被人骂,不仅不帮忙,还不懂安慰。
里间屋里传出吱吱叫的声音,又到了老鼠活动的时间,夏木一把搂过啾啾,试图从女儿小小的身子里汲取点胆量。
门开了,加班完的春来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夏木屏住呼吸,努力闭起眼睛,听春来悉悉索索洗漱、脱衣、上床。上床不到一分钟春来打起了呼噜,惊天动地。
“吵死了,我睡不着!”夏木推醒春来。
“快点睡,不然明天又说头疼!”话音刚落,呼噜声又起。
这样的环境如何能够入睡?前两天竟然发现额前长出了两根白发,夏木给母亲打电话,妈,我才三十岁,三十岁就长白头发!母亲说谁叫你们睡那么晚,不能早点睡吗?
夏木忍无可忍,狠狠掐了一下春来。
“发什么神经,想要干嘛?”
“你看,家里乱糟糟的,饭桌上,书桌上到处堆着你的报纸和杂志。”
“哪乱?我看蛮整齐的嘛!”
夏木一怒之下从床上跳下来,打开门,抱起杂志和报纸,呼啦一下全部扔到了门外。
2
夏木在班里逡巡,见小黑双眉紧锁,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规律是事物运动过程中所固有的、本质的、必然的、稳定的联系。”一遍,两遍,三遍……夏木停下脚步,弯腰轻声问:“什么是规律?”小黑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抓耳挠腮,“我,我,不知道。”一旁的女同学伏桌大笑。
夏木直起腰,环顾四周,十分钟不到,激情四溢的读书声就蔫了下去,满眼是窃窃私语聊起天来的,抱着书本约会了周公的,如小黑一般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的……
“朱熹说,读书有三到,谓心到,眼到,口到。”被夏木突如其来的铿锵惊醒,学生们呼地挺直腰背抬起头,放开喉咙嘶吼起来。
期中考试前,负责教学的张副校长把夏木叫去校长室,说期中考试后高二的政治也由夏木任教。夏木说,高二原来不是罗老师在教吗?张校说,罗老师是借用的。
夏木心里狂叫,天哪,这高一教学刚摸出一点门道,还要加上高二?
“张校,高二期末是要参加会考的,你觉得曾经是初中老师的我能行吗?”夏木企图打消张校的想法。
“怕什么,我跟教务主任听过你的课,我们一致认为你完全可以胜任!”
这迷魂汤灌得人七荤八素,夏木应承了下来。不答应也得答应啊,自己什么身份不清楚吗?
信心满满的夏木去高二上第一节课经过高二办公室时,听见英语老师声嘶力竭地训斥几个男生,“作业不做,上课不听,单词默写零分,你们到学校干吗来着?给我滚回去叫家长!”
“哎,造孽啊,教这帮学生真是造孽!”在走廊上看天的老教师一声长叹,喃喃自语。见夏木迎面走来,露出同情的神色,“夏老师,你中途接这两个班不容易。”接着,他附到夏木耳边说:“这两个班的学生啊,说穿了就是一中不要的。”
夏木听说了,一中搬新校区,把一部分师生留在老校区,老校区变成了二中。如果不是这个机缘,夏木也不可能来到二中工作。
看着学生们一个个煞有介事摇头晃脑的样子,夏木是又好气又好笑。
一节课上完,小黑、小唐和几个同学追在夏木屁股后面问:“老师,老师,昨天考试的卷子批出来了吗?”
哎,不爱学习,对分数到很在意,这帮孩子啊!夏木接手高二跟学生规定,每周一考,检测上周复习内容。昨天考完放学,夏木把试卷带回家批了一部分。
夏木扭头对小唐说:“我上第一节课,你就骂我,为啥还跟着我要分数?”
“对不起夏老师,原谅我不懂事。”小唐嬉皮笑脸道,“再说了,那时还不是因为不了解你嘛。”
跟着夏木来到办公室,他们急吼吼地翻看试卷。
“还好没有批到我!”小马不愿面对现实却又心存侥幸。
“哈哈,还是不及格!”小唐有点玩世不恭。
小黑惊呼道:“哇,六十一分,我及格了,我居然及格了!”
夏木不屑地说:“六十一分也值得高兴?”
小黑道:“夏老师,你不知道,我们这个班从高一起政治就没有人及格过!”
夏木说:“那你们可知道,我昨晚批了你们的试卷还得藏起来?”
“为什么?”
“你们写得那烂字,我老公看了该作何感想?说你们太差?还是说我无能?”
“哈哈哈!”学生笑了。
学生笑了,夏木的心可是一点也不轻松。离会考没有多长时间了,班里还有很多不及格,夏木是压力山大。来二中的第一天去见大校长,大校长一边说欢迎加入我们学校,一边说试用期三个月。小夏心里一咯噔:试用期?如果三个月后得不到认可,是不是意味着还得回原来的学校?
3
晚自修结束,夏木推着电动车随着流水般的学生走出校门。
“妈妈,妈妈!”啾啾尖叫着扑过来,夏木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校门口不远处一身戎装的春来正倚着路灯的柱子,嘴角裂开,两眼眯成一条缝,瞧着夏木。夏木抱起啾啾,把她放在电动车的踏板上,骑到春来跟前。
“啊呀,少校同志,您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勤勉的春来刚调少校不久,夏木见他来接她有点受宠若惊。
“再不来示好一下夏老师该有意见啦。”春来接过车把坐上车子,示意夏木坐在后头。
春来今天难得不加班,照顾啾啾的工作顺理成章地交给了他。
“你该带啾啾早点睡,回家都快十点了。”
“是我要来接妈妈的。”啾啾说,“妈妈,妈妈,爸爸今天在家干了好多活。爸爸说,今天很有成就感。”
春来调副营,他们从过渡房搬营职楼,家里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需要收拾。
“啾啾,别嚷嚷了,让爸爸跟妈妈说几句话。”春来轻轻拍了拍啾啾的脑袋,“夏木,今天爸爸来电话了,说镇教办室还是不肯放人。”
春来语气沉重,夏木的心跟着一沉。
结婚四年年,夏木和春来分居四年,只有寒暑假时,夏木带着啾啾来到军营,一家三口才得以团聚。今年上半年,春来在部队驻地联系了几所学校,想把把夏木从老家调来。可一个暑假快结束了,没有任何消息。快开学时,夏木和啾啾坐上送她们去车站的吉普车,失望地准备再回老家去。啾啾在车上哼哼唧唧,“爸爸,爸爸,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我要爸爸跟我们在一起。”
春来正待安抚啾啾,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原来是二中副校长张校长打来的电话。张校在电话中说,二中高中部缺一名政治老师,希望夏木可以来学校上课。
“妈妈不用回去了,”春来一把抱起啾啾,“我们一家人可以在一起了!”
啾啾在春来怀里跳着,高兴地大叫:“太好啦,太好啦!”
夏木瞅着父女俩开心的样子,心里却充满担忧:本来希望进的是初中部,等来的却是高中部;调动应该在上半年完成,二中直到此时才发出邀请,如何跟原来学校交代?
春来把电话打回去对张校说:“夏木的调动手续还没办。”
张校说:“先上班,后办手续,我们来给夏木发工资。”
教务处让夏木教高一政治。高中教材完全不熟,工作七八年的夏木又变成了刚刚入职的新教师。备课辛苦不说,主要是没有归属感,人事关系没有调入,始终觉得自己是代课教师。公公在老家为夏木的调动一直在努力,两三个多月过去了,到现在还是没有结果。
“不管它了,出发!”夏木一声大喊,“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看夏木的情绪没有受影响,春来也吼了一声,“好,出发!”
初冬的南方,气温有所下降,但还没到寒冷的时候。春来载着夏木,载着啾啾,吹着风,穿行过霓虹灯闪烁的街面,一路伴随着欢声笑语,进了大院,到了他们的小家门口。
4
夏木到达学校时第一节课已经在上。平时早上送啾啾上幼儿园,都是春来负责,部队上班晚。今天春来出差,起早赶往另一个城市,夏木只得请假晚来学校一会儿。
夏木把车推进车棚,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追过去一看,原来是小唐。
“上课时间你怎么在外溜达?”夏木问。
“我被生物老师赶出来了。”小唐尬笑着,笑容背后是满满的酸楚。
夏木心痛。中午去教室叫小唐订正作业,总也找不着,一问才知道,几乎每门学科的老师都在找他。会考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现在是要消灭不及格,而小唐到现在为止没有一门及格过。老师们也很抓狂。
昨晚下了半夜雨,气温降至十度以下,站在空旷的地方,冷风吹得人牙齿打颤。夏木领着小唐,去了校园半山腰的亭子里,那是个避风的好去处。
小唐的特点夏木了解,基础不好,心浮气躁,到了这时候,看到以前跟他差不多水平的同学成绩都上去了,他更加焦虑,一焦虑更学不进去。
“小唐,现在是冬天,灰喜鹊为什么不去南方过冬?”夏木手指枝桠间喳喳叫的鸟儿问。
“它们是留鸟。”小唐自信地说。
“鸟儿有自己的特性,人也有自己的特点。”夏木说,“小唐,你知道自己在学习上有什么特点吗?”
“我,跟同学们相比,我太笨!”小唐低下了头。
“不,你只是太心急。”夏木说,“太急于求成,结果往往事与愿违。你的记忆力不如别人,但你的理解力还不错。”夏木又指着路上咕咕啄食的鸟儿说:“你能让斑鸠鸟跟其他鸟儿一样,千里迢迢飞往南方吗?或者说,能让那些候鸟留在这里过冬吗?”
“不能,斑鸠飞不了那么远,候鸟在这里会被冻死。”小唐说。
“所以啊,不要跟人家比,要按咱自己的方式和节奏来。”
会考出成绩的那天,高二楼层显得异常安静,课间少了常见的嬉闹,师生们都在等待那紧张的一刻。但时间不会因大家的等待而停止,课还得正常进行。预备铃响起,一楼的夏木拿起教材走出办公室,她要去高一上课。突然,楼上传来了欢呼声、拍桌子声,一片欢腾,看来这是出成绩了。不知那帮孩子考得怎样,夏木的心也扑嗵嗵地跳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向高一三班教室走去。
“夏老师,夏老师!”身后传来急匆匆的叫声,一回头,飞奔过来的小唐一把抱住夏木,语无伦次地说:“及格了,政治及格了,四门,我过关了四门!”
夏木一听,也紧紧地回抱小唐。“真棒,小唐,老师没有看错你!”小唐太不容易了,他是艺术生,要考六门,及格四门才算过关。
“老师,我知道你名字的出处,”小唐大声说,“秦观的一首诗,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夏老师,你聪明又漂亮,你就是可人的阴阴夏木!”
“瞧这个马屁拍的!”是张校,他来四班上课,见这一幕不由打趣道。“不要影响夏老师上课,回自己班里去吧。”
待到小唐离开,张校说:“夏木,恭喜你,你带的两个班政治全部合格!所有学科中,只有政治全部合格!我替学校感谢你!”
太赞了!夏木心在狂跳,嘴上谦虚道:“不用不用,这不是应该的嘛。”
“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我动用了我的私人关系,你的调动快要解决了哦。”张校冲夏木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走进四班的教室。
下了班,夏木骑上电动车,一路狂飙,她要把好消息跟春来当面分享。
“下来!”夏木在办公楼前打电话。
“好的!”春来竟那么干脆。
“我有事要跟你讲。”看见春来从自动打开的玻璃门出来,夏木忍不住迎上前去。
“我也有事要跟你讲。”春来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你看,这是爸爸发来的图片。”
夏木抢过手机一看,啊,是一份介绍信。原来,公公拿到了夏木原来学校的调出令。
“春来,我终于名正言顺地成为二中的老师了,咱们今晚要不要庆贺一下?”
“必须的,为这份迟来的调令,为夏老师的名正言顺!接上啾啾,走,我们去喜来登吃自助餐庆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