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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们到昆明不久。因为房子还没有落实到位，又临近春节，我们决定，和从大学回来的女儿一起，驾车出游。

忐忑的我们，不断在心中描摹着我们熟知的冬令印象，褐色的枯枝，飘洒的雪花，冻麻的手脚。上路了的我们才知道，冬季的云南，阳光灿烂，花开如常。

一

第一站，到了彩色沙林，孟获的故乡。那岩石的色彩，缤纷呈现，让人恍惚间有种走进人间仙境的错觉，突然就明白了，孟获不降诸葛亮的资本所在，叹服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智慧和深意。否则，何谈臣服？何谈边境的长久安宁？

据说，老版电视剧的《三国演义》，很多场景，在此拍摄。那些身披铠甲，肩扛长矛的士兵队伍，穿行在彩色沙林中，并无悬崖峭壁的座座山峰，在电视摄像头的特技拍摄下，纵深幽远，旷达无垠，真应了那句古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第二站，我们到了丽江。美轮美奂的丽江，并不是初见。

那一年的世博会，我们带着十岁不到的女儿第一次游丽江。那时的地陪，一位导游，一辆车，带着我们一家三口，畅游。我们因此被并无城墙的四方城迷恋，倾倒；我们因此详细了解到古法下，四方城清洗石板街道的方略。

想象着从各个储水口漫上来的清澈的山涧河水，在一定水量的浸润中，油渍、污垢、泥泞，被冲刷一新；一块块拼接的石头，光鉴可人，温润如玉，犹如读到一部关于丽江的史书，心旷神怡啊。

岁月更迭，世世代代，如法炮制，才有了我们能够看到的令人叹为观止的风景。

女儿抑制不住欣喜之情，写下了游记《我所看到的丽江古城》，被《中国语文报》录用，全文刊载。

也就是说，初次见面的丽江，它的美，它的纯，它的拙，都让人怜爱，心生欢喜，我们也因此满载而归。

这一次的春节旅行，再游丽江的想法，不可遏制，我们一家三口高度统一，在丽江过春节！

大年三十，我们从宾馆走向四方街，一路上，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热闹的氛围，如天女撒下的花瓣，香气四溢，弥漫在空气中，却让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窘迫。

过去的闲适已被聒噪替代，一间接一间的门店，卖吃的，卖穿的，卖饰品，吆喝声声珈，不绝于耳际。

原住民已被迁往城外的新区，他们的住房都被外地淘金人租下，短则一年，长则数年。沉淀了几代人的生活习性，瞬间被各种生意充斥，生活垃圾整吨产生。专门的垃圾收购员摇着铃铛，等候着超大垃圾袋搬到车上，然后拉着堆得小山一般高耸的三轮车，挨家挨户行使职责。

如此成倍于原住民的垃圾生成，自然对原生态形成剧烈冲击。光洁如洗的青石板，油腻得糊上一层褐色分泌物，冻结之后，将石头的纹理涂抹得平板一块，石头的生动、灵性不再。

投资了该城的人们，为了尽快赢利，早已忘记了古法洁地，那需要一两天的漫水清洗，得耽误多少银子进账？人们忙碌着，如陀螺一样快速旋转，只因为赚钱的鞭子在无情地抽打。

曾经宁静、闲适的丽江，就这样被旅游管理局发出警告，带帽整顿，必须停止过度商业化！

对悠然自得的无尽向往，让我们对眼前所见，有些怅惘，有些惶惶然，有些不知所措。一时，内心潮起潮落，对初见时的丽江，生出几多怀想。

二

不舍和失望之间，我们启动车子，驶向心仪已久的下一个目的地，腾冲。

腾冲，这个因为中国远征军而闻名遐迩的县城，国殇墓园更是让人慕名前往，凭吊为国捐躯的将士，感怀今日之盛世的不易。腾冲，是整个中国抗战时期，与敌人血战到底的缩影。

去了腾冲，和顺是必去之地。当时的和顺被中央电视台评为中国十大魅力乡镇之首。

我是一个对农村毫无概念的人。一提起农村，就会在脑海中涌现出三个字——脏，乱，差。

可当我们踏进和顺乡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这样的农村值得一待。

当时是冬季，田地里并无绿油油的庄稼，却无丝毫凋敝之象。整个村庄的规划很有创意，左边是一望无垠的农田，右边是别具匠心的座座农舍。

华侨回村投资，家家户户门前几乎没有泥泞的土路，更为特别的是，每家的打谷场，修建成半圆形，周边围上雕花栏杆，这几乎构成了和顺乡最美、最独特的风景。

更令人惊叹的是，小小的一个和顺乡，还有一个图书馆，里面的馆藏图书丰富，13万余册的藏书中，其中珍本及古籍文献就有一万多册，虽比不上县、市和省级图书馆，可对于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庄，在中国农村，绝对是举世无双的存在，在“中国乡村文化界堪称第一”。

胡适题字的“和顺图书馆”，让人从图书馆的本本书籍，片片砖瓦中，真切地感受到华侨们的拳拳护犊之心，他们身在异域或留学归来，怀抱开启民智之宏愿，寄望于祖国的后辈们农耕书香，传承中华文脉。

依山傍水的和顺乡，以最接天地灵气的方式，护佑着人们的生活。蓄水的池子环绕农家周围，池子按高低顺序分为饮水池和衣物清洗池，想起农夫山泉的一句广告语，我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那山涧清泉滋养体胃，可抵御百病丛生，喟叹这人间智慧啊。

漫步在这宜居的乡村，独享这山水赋予的灵气，看云卷云舒，观日落日出，给浮躁疲惫的心灵以潜滋深抚的慰籍。

我至今记得的一个场景，清晰如画，亲眼目睹而扎根形成印记。

落日余晖下，大地一片宁静，一位戴着斗笠的农民，赶着一头壮硕的牛，慢慢走进砖瓦农舍，半圆的打谷场，白色的水泥雕花栏杆，栏杆外摇曳的树枝，仿佛都被注入生命，静静地目送着老农牵着老牛归家。

那一刻，我的心有种颤栗，为这美妙的图景深深折服。因为，这不是画家笔下的图，不是摄像师镜头下的影像，而是真真切切呈现在我面前未经任何美颜或修饰的景。直到今天，不曾想起，却从不会忘记！

三

游历过多少小镇，和顺，这个如它名字一样平安顺遂的地方，始终无法被其他地方取代，而在我的心中位居第一。

去年底，上海的朋友来云南旅游，我们首推腾冲、和顺，全程陪同。朋友两口子第一次看到和顺这样的富有文化底蕴的小镇，惊喜之余，赞叹声不绝。

我却无奈概叹，和顺，十多年以后，你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模样。

随着旅游开发意识的觉醒，曾经规划好的农舍片区，挤挤落落、见缝插针地建造了好多房屋。而做起来的房子，不是空置，就是开客栈，卖玉石，完全不像以前，随便走进一家，院落里花团锦簇，闲适地生活，让人陡生艳羡之情。

走在曾经用脚步丈量过的街巷，游人如织，宁静遁去；店铺林立，却勾不起旅行者兴趣，因为它和大多数小镇已经别无二致，我直觉得我是不是又到了丽江或大理。

更不能让人容忍的是，曾经最有辨识度的半圆形打谷场，竟然被包围着做起了房子，开起了酒店，那曾经站在雕花栏杆前远眺群山的惬意，被房子生生压住，再难寻觅。

也许是生活水平的提高，自来水管接进千家万户，蓄水池边已难见到高水池子取水，低水池子浆洗的农户。当然，生活总归是要向前走着的。

十多年前住在和顺民宿，老板是当地曾经的大户，她最早觉醒，从腾冲县城搬回，将租出去给人做生意的院落收回，亲手将整栋木制楼房的油腻清洗，耗去半个多月，才让木质楼房露出尊容。直到现在，我都能回味得到那木质的清香，还有她亲口告诉我们的，屋顶排水管道是英国进口的，南瓜形状一样的蹲坑是马来西亚买来的……

十多年后，再次住在和顺，仍是民宿，是老家在和顺的朋友介绍，他叔叔开的客栈。他们举全家之力，将老屋翻修成现在的三层楼房，没有客人时，他们三代同堂，在这个有着现代元素的院落里生活，想必是其乐融融。我们住进去后，他家十多岁的小孙女也帮着我们搬运行李，叔叔的儿子儿媳妇，都在一个开发温泉疗愈的会所打工，算是在当地就业，一家人团团圆圆，美满幸福。

告别的日子到了。走出农户片区，一望无际的田野映入眼帘。在山峦叠翠的坡脚下，沉睡的泥土正渐渐苏醒；更难得的是，褐色的土地上，星星点点散落着农民，有用机器耕地的，有端着簸萁播撒种子的，一笼笼笔直的田地延伸，延伸至蓝天白云下的远方。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到和顺，我不知道，再过几年或十多年，和顺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眼前农户在田间耕种的景象，让我心头一热，这田间地头没有荒芜，这是希望的田野啊！

我有理由相信，农耕书香，定是和顺最初的模样，也是我心中最大的愿望，一生只如初见，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