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我在电影院看过的少之又少的两部犯罪题材的电影,都让我「心怀忐忑」地进场,「心悦诚服」地出来,而它们都和同一个演员大有渊源——这两部电影分别是《烈日灼心》以及《引爆者》,而这个演员,就是前不久因为一部《暴雪将至》荣膺东京国际电影节影帝的段奕宏。
电影圈的嗅觉敏锐至极,哪一个演员摘得桂冠,获得荣誉,瞬间关注评价褒奖非议他的人如过江之鲫,所以这段时间也陆陆续续看到很多人对段奕宏的评价,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别人称呼他的三个字——「戏疯子」。
在我心目中,一个演员,只有全情投入,与角色完全合而为一,让观众压根感觉不到是在看戏,而是情不自禁,迫不得已地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沉入到电影本身的节奏和氛围中去,还只能被称为「戏痴」,周迅和在《演员的诞生》当中将赵得意这个形象塑造得真挚立体的凌潇肃他们是个中翘楚。
如果真要形容成「戏疯子」,那就非得达到一种忘我的,「走火入魔」的精神状态,那就不仅仅是「投入」,更要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热望和执着。
《引爆者》这部电影当中的段奕宏,让我看到了这种「不顾一切」的执着,让我看到了这种「走火入魔」的癫狂,从他愤怒绝望地哭喊,他难受地口吐白沫,他和对手的每一次打斗,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与角色的水乳交融当中,我们已经很难分辨,这个人究竟是段奕宏,还是赵旭东。
一个演员曾经拥有怎样的毁誉,从来不会成为他永恒的「光荣榜」或者「判决书」,进入一部新的电影,对于我来说,他就是一个全新的人,会有一个全新的形象,我期待着他能够带给我最新的视觉享受,最真实的观影体验,以及最深切的情感冲击。
所以我没有太关注这部电影海报上多少影帝谁是影后的响亮招牌,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也能够提供质量上的一层预估。
看这部电影,我是冲着余男来的,她是一个鲜有的,背影都是戏的女演员,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和表情,不需要穿露骨的衣裳,一个冷淡的眼神,就流淌着让人不由噤声的高级的性感。
再往前追溯,仿佛忽然间只能够想到一个张曼玉,有这样的气质和魅力,这是演员本身的天赋,也是后天的造化。
但是看完整部电影,我恍然大悟,这是一部很「男性」的电影,并非余男在电影里不值一提,她依然驾轻就熟地演绎出了一个挣扎而又坦荡,深爱而又隐忍的女性形象,也并非仅仅只是因为,整部电影显山露水的,只有一个女性角色,还不仅仅只是因为充斥在电影当中的打斗场面,轰隆隆的炮响,更重要的是这部电影的灵魂,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一个词——「亡命之徒」,就是老鹰乐队曾经唱过的那首歌《Desperado》。
像大多数犯罪题材的电影,《引爆者》当中也有正派和反派,但也像大多数成熟而引人深思,深受震撼的犯罪电影一样,所谓的正派和反派,都不能决然对立开来,因为它展览出来的,是深沉而复杂的人性,是紧张而激烈,矛盾而迫切的内心冲突,是黑与白之间,那深深浅浅的灰的尘世色调。
故事讲述的是段奕宏扮演的矿井工人赵旭东因为一次爆炸事故失去了四个工友,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查出事情真相,让四个工友不至于枉死,他一意孤行,冒着身边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开始艰难的寻求真相之旅,而在真相水落石出的过程中,他却不由自主地陷入越来越激烈而危险的局势当中——矛盾环环相扣,冲突愈演愈烈,在一场爆炸事故背后,潜藏的是两个矿场头目之间的利益纠葛还有私人恩怨。
作为见证者参与者的赵旭东自然难以幸免,而整部电影的犯罪漩涡的始作俑者程飞,为了置赵旭东于死地,不择手段,甚至将赵旭东的爱人萧红作为威胁。
但是电影本身最大的矛盾冲突其实是赵旭东这个人物本身的道德抉择——本来全然无辜,可以置身事外的他为了伸张正义,还死去的工友一个在天有灵,不惜深入险境,而后来可以选择报警的他,却因为从前有过犯罪史以及每次自己都处于犯罪现场怕越描越黑所以选择逃亡,最终越陷越深,一步步走向了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的亡命之途。
赵旭东这个人本身不是一善到底的,他也曾经制造假药,并且在查明真相,以及为求自保,保护爱人的过程中犯下杀生之罪,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有被逼的无可奈何的因素存在;整部电影最大的罪魁祸首程飞作恶多端,但是他不依不饶,不离不弃地照顾他躺在轮椅当中,俨然植物人的儿子,并且之后的许多作为其实也是因为为儿子报仇雪恨的缘故,这份深沉的父子情,不由不让人感动,就像香港电影《宝贝计划》当中,陈宝国扮演的那个父亲形象,因为深爱儿子而不择手段,而不惜作奸犯科。
爱本身是没有罪的,但是践行爱的方式,却足以致人于死地的,这才是让人不忍直视的。
所以在这两个关键的主角身上,我们看到的,是复杂而真挚,深重却矛盾,不能够简简单单用三言两语来勾勒或者描画的人性特质。
他们都有内心固守的善——捍卫自己渴望捍卫的,保护自己渴望保护的,但是他们都有难以幸免的恶,那就是在捍卫自己的利益,保护自己内心的珍贵的同时,做出偏激而有失理性的抉择。
也是在这个层面上,他们两个人殊途而同归,虽然走的是相同的路,扮演的是不同的角色,但是他们其实都是各自人生的「亡命之徒」,因为从最开始的一个起心动念起,他们的人生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除了赴汤蹈火,一步错步步错,硬着头皮往前闯,似乎再也看不到更多的希望。
赵旭东是如此,程飞又何尝不是。一个攻,一个守,一个绝地反击,一个死不瞑目。
赵旭东活了下来,虽然废了一只手,余生可能也只能在牢狱里度过,但是他至少保护住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虽然电影只有短短的一百零五分钟,但是紧张的氛围一刻也没有松懈,由演员的表演和细致缜密的情节营造的戏剧性氛围始终没有脱线或显得拖沓,人脑海里那根筋绷的弦像是拉开的弹簧始终等待着最后的收手,产生让人眩晕和震撼的力,以至于结束的时候,难免令人感到戛然而止,意犹未尽。
但或许正因为电影本身太过简洁凝练,所以如果不好好回味,似乎像是淋过一场阵雨,电影院天花板的灯一亮,便像太阳出来,蒸发了也便蒸发了,只剩了耳畔轰隆隆的巨响。
除此之外,出现在电影开头以及电影中间的那两段悲壮慷慨的秦腔,不仅鲜明地体现出浓烈的地方特色,而且还为电影定调以及烘托电影紧凑绵密,紧张激烈的节奏和氛围起到了相当显著的作用。
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电影里,我们渴望看到赵旭东这样的人,大义凛然,因为这样的形象,让我们的道德底线,不至于飘摇不定,但是也希望他们,不至于像赵旭东,被迫走上不归路,恨不能死而后已,因为豪迈是豪迈,悲壮往往又是另一回事。
走出电影院,看见冷冷的天幕里没有星星,漆黑的长街没有多少行人,多么像电影的基调,多么像一个男人一生中必经之路的模样——孤独彷徨,没有人同甘共苦,一失足成千古恨,为了内心的坚守,不得不做出取舍,却又不能预料代价,所以波折险恶。
其实,我们各自都是各自人生路上的亡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