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次乐乡县
陈子昂
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
川原迷旧国,道路入边城。
野戍荒烟断,深山古木平。
如何此时恨,噭噭夜猿鸣。
子昂兄生性耿介,针砭时弊,直言不讳。虽生在开阔多元的初唐盛世,幸得武后惜才宽容委以重任,然仍受政治牵连,三十八岁辞官归隐,终被武三思所害。
本诗应写于从故乡东行入京途中。身当壮年的诗人从闭塞的四川去往繁盛的最中心一一京城,没有海宽天空的自由欢喜,没有拿云壮志的逸兴豪情,没有知己同类相知相惜的憧憬期待。
“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终于,故乡远远看不到了。在这离别之初,诗人便一次次的回望、找寻,故乡是一次比一次渺远,那千年伫立不变手挽手的蜀地山脉,啥时候就淡出了我的眼眶,似飞鸟无痕。也许,故乡也并没那般完美,毕竟,男儿志在四方嘛。只是心头无端的沉重,此行吉凶未卜,其实预感已给出了最好的说明。目光对故乡的追寻留连,实在是心灵对前路的恓惶不安。“日暮且狐征”故乡是渺不可寻了,而我又是一个人走在这夕阳西下的异乡的路。一个“且”字,多少自怜自哀尽在其中,一个大男人的自怜格外让人动容。
“川原迷旧国,道路入边城。”异乡奔腾的大川,陌生的平原,与峥嵘崔嵬天梯石栈相勾连的蜀地山景是迥乎不同的,而这些,都不能激起诗人一丝一毫的新奇之感,诗人仍在他乡寻找着故乡。是不是很痴,很傻,很荒唐?而人有时候就是陷在某一种情绪中出不来,至少是暂时出不来。这其实是作者心灵的声音:虽有治世之才,虽有报国之志,但以你的秉赋天性,还是安分的待在家乡读书舞剑喝茶赏月是正道;长安虽好,可浊浪翻滚,需要长袖善舞,长歌曼吟,实不是你所长呀。而人,谁不在头撞南墙之时,败得惨烈之际,才会冷静客观的反思审察自己与社会?在这之前,过一天算一天吧。去吧,去吧,沿着一程原野、一程河川、一程道路......去向边城、去向荒戍,去向深山,去向长安,那会是心中的理想国么?
“野戍荒烟断,深山古木平。”烟实未断,古木定是参差有致,只是随着夕阳的迟落,随着夜幕降临,黑暗抹平了一切。独自一人走在荒凉的边城,远处的大山一片模糊,整片的荒凉之中惟有一丝人气的戍楼上的缕缕荒烟也被黑暗斩断了,诗人被自己放逐在黑夜,放逐在荒野,放逐在狐苦无依之中。悔吗?怕吗?想要躲藏吗?
“如何此时恨,噭噭夜猿鸣。”心中的遗憾,如同静夜之中的猿鸣,清亮而凄怨。诗人为何遗憾?为离开故乡而憾?可以选择不去京城的呢;为预感到的多舛的长安之行而遗憾?可以选择回家乡呢;为世道仕途的艰险而遗憾么?千古皆然,这是没法改变的呢;为自己耿直的个性无法适应仕途而遗憾?这个,只遗憾是不行的,不想改变自己,便注定穷途末路。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子昂兄其实是抱着一种壮烈,一种绝决踏上长安之途。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子昂兄定是没有看过《道德经》,老子不是早就教导过呗:柔弱胜刚强。你咋就学不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