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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晚上,我闷在家里写稿,乐一突然打了电话过来,叫我出去玩。
对于这通电话我还是有点意外,大学毕业以后,我们就没怎么联系过,只是偶尔从朋友圈里看看彼此的日常。
他现在是某知名电视台的记着,日子过得还挺潇洒,年纪轻轻有房有车,活脱脱成功人士一个。不像我有了上顿没下顿,时时都在担心房东突然地关心,然后在风雨交加的夜里拖着自己的破烂流落街头。其实最害怕的是父母突然生病,自己拿不出钱来治。
“忙着赶稿呢,出不来。”
乐一说你来,保证你来了不后悔。
出于好奇,我决定暂时放下我未写完的故事,出去找乐一,也算是换换空气找找灵感,闷在家里一天,大脑恍恍惚惚的,的确有些缺氧。
和乐一相约的地方是个酒吧,一进门我就看到了他,低垂着眼眸,手里夹着一根烟,周围的热闹好像与他无关,他总是这样,能从红尘中抽离出自己。
看见了我,他掐灭了烟头,朝我挥了挥手。
“几年未见变好看了啊。”不是我客套,他现在脱去了少年的稚气,有点男子汉的气概,感觉他在那,就让人心安。
乐一撤嘴笑了笑了:“别打趣我了。”继而又问我:“最近怎么样?”
我颔了颔首,“还是老样子呗,不温不火地写着没人看的故事。”
乐一说:“我还挺佩服你,咱大学同学就你还坚持着最初的梦想。”
我努努嘴:“这有啥羡慕的,不会干别的只好干这了。我还羡慕你呢,年纪轻轻事业有成,还那么有钱。”
听完我说,乐一撇着眸子看我:“巩小千你羡慕我?”
我无比真诚地点了点头。
他笑了。“上大学的时候大家都说你傻,一个大学生还天天往读书馆跑,不和老师混脸熟,也不社交,就书呆子一个。我那时候就爱和你玩,两人一起写小说,还扬言以后要当大文豪。”
乐一喝了一口酒,继续说:“我放弃了,还好你坚持下来了。”
我小声嘟囔:“坚持有屁用,不是没成大文豪嘛。”
乐一手敲着旁边的酒杯,视线看向某处,没落下来,就那样飘着,语气懒懒散散,声音低低地说:“有人想当科学家,有人想当美食家,有人没想到自己成了个生活家。”
乐一说:“我就是有人。”
酒吧里的音乐轰天人声鼎沸,各色的光从我们脸上拂过,我只看见乐一嘴唇张张合合,什么都没听到。
我大声说:“什么?”
乐一说,这不是个谈事的地方,咱俩换个地聊。
我不满地瞪他:“那你让我过来干吗?”
他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像个小孩子,说:“不是想让你陪我去嘛。”
我们来到了江边,抹黑的江水倒影着天上的圆月,月光随着江水流动,闪着汩汩金光,很是耀眼。
“你别告诉我,找我来就是为了发发你对生活的闹骚?”
“我辞职了。”
“想跳槽?那个大公司又挖你了?”
乐一摇了摇头,说:“我辞职是为了梦想。”
我咋舌,疑惑地看着他。
他从包里翻出一个相机,捣鼓一下,递给我。
屏幕上有个女孩,站在演讲台上,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扎着个马尾,额前留了俩缕头发,鼻子很高,显得眼睛有些深邃,薄唇紧抿着,眼神散发着坚定的光,看着台下的人山人海。
气质清冷的一个小孩,很像青春疼痛文学的女主。
我点开视频,女孩带着些哭腔的声音透过屏幕传了出来,自豪而又坚定。她说:“老张是我的父亲,他叫张成钢,他不是无名小卒,他很伟大。”
说完极力克制,可泪水就像澎湃的潮水涌出了眼眶,浩浩荡荡,没有止息。
镜头接而转到一个男人身上。
他穿着崭新的蓝衬衣,黑西装裤,很显然这套衣服和他佝偻的背、黝黑的脸很不协调。也许他自己也觉得如此,所以他浑身僵硬,俩只手绞在一起,朝着镜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不知为何,看到这场面,我鼻子有些发酸。
乐一说台上的女孩叫张凡,那个男人是她的父亲。
接着他向我讲了关于他们的故事。
老张是个农民,他老实忠厚,他诚实本分,他吃苦耐劳,他勤劳能干……他什么都好,只有一点不好,就是穷,所以张嫂一声不吭地走了,走得时候张凡还不满一岁。
人们都说张嫂没人性,骂她就是个红颜祸水。老张总是低头默默听着,末了慢慢吞吞说一句,是我耽误了人家。
老张就是这么个人,总是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那时老张很年轻,总有使不完的力气。张嫂走了没人看张凡,他就把张凡放在箩筐里,背着去上洼,到了就把她挂在树上。
小小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老张的不容易,她总是格外乖巧,不哭不闹,高兴了稚嫩的声音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听到这声音老张就有了力气,干起活来更加卖力。
张凡从小就在田里长大,飞吹雨打,炼就了她坚韧的品格,皮肤也晒得格外黑。有时老张看着看着忍不住抹把眼泪,都是自己没能力,让孩子跟着受苦。所以他更加卖力地务农活。
所有的努力付出都不会白费,同张凡一同成长的是他们家的经济水平。
老张人高马大,不怕吃苦肯买力气,人也聪明手巧,他种的东西都是村里最好的,卖的价钱也格外好。
他推翻了家里的土房,建起了平整洋气的砖房,白色的墙壁上贴满了张凡的奖状,红彤彤的很是神气。
那年张凡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老张学了个驾照,买了辆汽车,方便接张凡回家。
他此时对自己的生活很是满意,所以当村书记要把精准扶贫户给他时,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说:“我们家就一个孩子,我平时花费也少,你把这个给老刘家,他家孩子多,有两个上了大学,花费高的很,老刘媳妇这两年背都累弯了。”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故事美满发展时猝不及防就来个转折。
那年夏天,老张村里遭遇了一场很严重的天灾,鸽子蛋大的冰雹足足下了有半小时,天灾过后,树下堆了厚厚一层树叶子,苹果都被砸烂在树上,寂静的空气里蔓延着死的恐惧,宣告着今年他们不会有一分收入。
从那年开始,每年夏天都会有一场雷雨,轰隆隆的雷声从山这头绵延到山那头,声音洪大,屋子都跟着抖了抖。冰雹就那样无情地往下砸,砸死了果树,砸死了希望。
旧树都死了,培育新树要八九年才能结果,这意味着这些年里一分收入都没有,并且谁都无法保证以后有没有天灾,树苗能不能长成。老张等不了那么久,因为张凡上了高中以后还要上大学,家里的开支越来越大,哪里来那么些钱?
所以张凡高二那年,老张离开了村里,去工地打工。
那工作找得很不容易,因为老张上了年纪,没人愿意要他,老张只好降低身价,仍然是闲置了大半年才找到一个建筑队上的工作。
张凡有次放假去工地上看老张,去得时候是中午,其他的工人都去饭馆吃饭了,就老张一人坐在阴凉地里,靠着墙,拿着一个干饼子在啃,连口水都没有就那样干嚼。
张凡就静静看着老张吃完了一整张脸盆大小的饼。老张每吃一口,张凡的心就好像被刺刀狠狠地划一下,她忍住泪水往肚子里流,她告诉自己:“张凡你是一只翱翔在大海上的小鸟,你没有栖息地,停下来会沉入海底。”
从那时起,张凡便发疯一般学习,因为她知道老张那么辛苦是为了她。
也是从那时起,张凡有了平生第一个梦想,她要考全省高考状元,因为全省高考状元有一个公众演讲的机会,全省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参加。她要让他父亲站在光里,他要让他得到鲜花掌声还有尊重。
因为他黝黑的面孔,因为他如刀刻般的皱纹,因为他占满灰尘的衣服,因为他浑身透露出的穷酸气,让他受尽了鄙夷。
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老张凭自己本事吃饭,他谁都不亏欠,他不应该活得那么卑微。
张凡的梦想虽然和她的名字一样平凡,但和其它梦想一样难以实现。上高中后她总是徘徊在全级五十名左右,考得最好的时候也没进全级前十。何况考他们学校第一都不一定是全省高考状元。没人知道张凡一个人是如何走过那段黝黑漫长看不到尽头不知道结果的路的。
但她的确做到了!她实现了她的梦想!这次人们看老张的眼神没有嫌弃、没有鄙夷、没有愤怒,有的只是羡慕,他的女儿可是全省高考状元!
乐一接着说:我要走时,张凡叫住了我,她说哥,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你能不能帮忙宣传一下,这里有太多像我一样的孩子,有太多像老张一样的父母,他们不是最穷苦的人,他们也需要关注,他们不需要施舍不需要同情,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她说,哥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了未来,你帮我签个名吧 ,我想用来激励我自己。我以后一定会学成归来,建设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个小本子,翻开第一页让我写,笔未落下,看到本子上写了三行字:
你有梦想吗?
你有为你的梦想努力吗?
你真的相信你的梦想会实现吗?
乐一拿起沉重的笔,一笔一划缓慢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乐一说:“巩千你知道吗?我写下乐一两个字时,我很羞愧,我的心在颤抖,我的灵魂在叫嚣,它说,乐一,你就是个懦夫!你还没和世界交手,你就弃甲投降了!你他妈就是个利己主义者!你眼里只有功名利禄!你把你的梦想置于何地了!我瞧不上你!”
夜已深,一轮圆月高高的浮在头顶,发出明晃晃的光,照亮了江边,喧嚣的城市终于安静了下来,江面上吹过来的风,有些凉凉的。
乐一喘着气,眼睛闪烁着火苗,只有年轻的眸子才能发出那样的光。
乐一说:“我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那句话:他们不是最穷苦的人,他们也需要关注,他们不需要施舍不需要同情,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乐一说:“巩千你知道吗?有很多农民他们辛辛苦苦劳作一年收获的农作物,要么贱卖出去,要么就根本找不到销售渠道,就那样烂在家里,总之他们很少有好收成。”
“可是时代在发展,物价在上涨,那点微薄的收入能买到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少,他们拼死拼活却依旧一无所有。”
“人们都爱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看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样,我接触过的农民,他们虽然木纳不善言辞,可有人对他们好,他们就死心塌地地对他们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报答每一分恩情。再说被自然哺养长大的人能坏到哪里去?我看他们才是最像人的人,为什么出刁民,被逼上绝路能不刁吗?”
乐一情绪有些激动,他说:“我真希望我能帮助到他们。年轻的时候被繁华迷了眼,上了点年纪想再年轻一次,为了梦想奋不顾身一次。少年就应该勇敢无畏,迎着狂风展翅翱翔,只要心不死,就永远是少年。”
我的血液也随着乐一的话沸腾起来,耳边响起了鲁迅先生的那句话:“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我又愿中国青年都只是向上走,不必理会这冷笑和暗箭。此后若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我迫不及待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乐一说:“我打算去西北,不是为了在我的简历上填上浓密重彩的一笔,我只是想完成我的梦想,扎根于人民群众,创造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文化。还有竭尽所能为他们创造那个机会。”
乐一垂眸思考了一会又说:“我应该还会拍一些纪录片,真实展现他们的品质和生活,世界对他们的误解太大了。”
他呼出一口气接着说:“具体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也不知道我能做到那一步。”
“资金怎么办?”
“我手里还有些存款,实在不行就只能把房子卖了。”
“你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目前还没说,不过我觉得他们会为我感到骄傲,他儿子可是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呢!”
我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脏,看着乐一的侧脸,支支吾吾地开口:“你看我做你的合作伙伴怎么样?”
乐一转过头看着我,说:“巩小千你真的很傻。”
我小声嘟囔:“你不也一样。”
伴着我砰砰跳的心脏,我好像坐上了哐哐作响的火车,穿过一望无际的平原,穿过连绵起伏的山脉,来到了那片广阔的土地上。我好像看到了最纯朴的情,最爽朗的笑,还有越来越好的生活。
乐一说得很对,只要心不死,就永远是少年,而我这个少年永远都会为梦想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