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们说江湖,是个危险的地方。
初初看着像个金丝笼子,一走进去就能把人吃干抹净,片甲不留。
只是戏本里喋喋不休仍讲儿女情长,矢志不渝。
只是这江湖,还尚存多情人。
【1】
今儿这某知名门派又双叒叕招新弟子了。
一大群人穿着统一的素净衣裳,站在大街上拿着喜庆的传单连连吆喝。
看着那几人递过来传单的春风拂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哪个千金大小姐要出嫁了。正琢磨着接过去,瞅见玄冥的大字,心底惊了一滩鸥鹭。
不过你说你招新就招新吧,恰好撞上个清明节。
人家坟地哀声一片哭爹喊娘,林雾间乌鹊南飞,路上行人欲断魂,街边小雨润如酥,偏生有个不着调的门派在这儿欢歌笑语迎新气。
真是与其他妖艳贱派一点儿也不一样。
老百姓也不计较了,这年头啥啥都不好搞。小商品输出没落了,潮流更迭了,它那古董门店还能撑多久呢,多多体谅,挥一挥手就过去了。
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陈秋实坐在他妈开的包子铺里啃包子,嘴边一鼓一鼓的嚼,盯着传单炯炯有神。
他思虑了很久,扭头看了眼自己挂在墙上珍藏的从李家顺来的木剑,吞下了最后一口包子。
“妈!”
“有屁快放你没看我忙着呢!”
“你这包子馅太咸了啊!还有皮包那么厚你有没有良心啊!”
陈妈放下手中的活,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啊!妈!”
“说!”
“我要学武!”
陈妈听见儿子的喊声脚底一软,掂起了菜刀。
【2】
小陈看见他老妈那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势,心里由衷赞叹,鼓起掌向后退了几步。
“妈咪你今天这衣服真好看,显你年…”
不等他说完,陈妈黑着脸就是一记菜刀甩过去,刚好嵌入他头顶的墙上,阵风掠过,入木三分。
小陈在那刻心里对他老妈的赞叹更是升华了。能在盛怒之下看都不看他甩过来,他还毫发无伤,这等控制力,这等威慑力。
实在妙,妙啊。
小陈同志想膜拜他妈,送她一朵鲜花。
可他妈好像不太愿意的样子。
陈妈大怒,“你这小兔崽子干嘛呢!你给我再说一遍!”
陈秋实不敌他妈,小声嘟囔说,“我…我想学…”
“学啥!”
“学武…”
陈秋实抬头看着他妈凌厉的眼神,犹如剁肉一样砍他千次万次动作还不带重复的。他一个劲儿没憋住,手捂住眼睛嗷嗷大哭起来了。
陈妈最受不了他这梨花带雨的架势,气焰突然就停止了嚣张,掐腰闭上眼睛望天惆怅了一会儿,无奈深深叹了一口气。
“咋就要学武了呢?”
陈秋实还呜呜哭着,听着他妈问他哽咽着回答,“我…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在指引我…”
陈妈不解。
那可能是主角光环的力量吧。
陈妈顿悟,“我也突然有种莫名的力量,似乎必须要送你上山。”
小小的陈秋实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哭声并未停歇。
“嗝。”
【3】
陈妈自古以来就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她决定后的事情,别人怎么说,也是不会变的。
你劝我,我就怼你。
所以旁边的商贩都乐呵呵的给她道喜,其实他们也说不出来去学那狗屁东西比呆在这儿安稳买东西有什么好,就扯七扯八胡编乱造,什么好话都说。嘴笨的直接掂点儿自家卖的东西去了,推搡着让她收下,也算表个心意。
结果陈秋实成天在家里郁郁寡欢,连对门送过来的糕点他都没吃。
深夜,陈秋实学他妈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还真是突然有点儿不舍。
她就怎么突然答应了呢?照那老先生讲的她不是应该先训斥我一顿然后找个竹条子把我打的瘫痪在床半身不遂么?我说的理由都痴呆到那种程度了她怎么也不怀疑呢?难道她就舍得让我去学武而放弃把包子铺继承下来光宗耀祖么?
陈秋实越想越稀罕,越想越不对劲儿,坐在小板凳上托着头,拿个石头快把地给戳穿了。
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
不过想多久估计也没用,陈秋实玩的烦了准备睡觉,刚起身又害怕他妈看见地上有个洞明天过来薅他耳朵,草草给洞填上了。
他躺在床上仍是不安心,晃的床一个劲儿吱吱响,愣是靠一个人营造出了两个人进行友好的身体交流的气氛。
今夜那老先生没来,他望着窗边投下的一丝明月觉着有些刺眼,眨巴眨巴几下大眼睛,昏昏沉沉的睡了。
【4】
第二天早上。
陈秋实嗷嗷大哭起来,懂事的抓起被子塞进嘴里不影响到别人,口水哈喇子流了一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陈秋实醒来恍然大悟。
陈秋实痛不欲生。
他妈一定是背着他有私生子了。
【5】
行程一天天接近,陈秋实还真是突然舍不得了。
陈妈早早就报好了名,他估摸着时日,实在是所剩不多,于是精打细算每天做什么好,才可以离开时少些牵挂。
前天他买了几个小玩意儿,跑去李家送给小李玩了,也算为宝剑做个无形的报恩;昨天他上午和自家的狗腻在一起,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唠唠叨叨了一阵子,虽说这小家伙也听不懂陈秋实说的什么,不过在“你可要替我尽好保护母亲的责任”时十分配合的汪汪几声回应,让他觉得心里有了着落,高兴地拍了拍狗的头,下午他就悄悄趴在门旁边观察着陈妈干活儿,看了好长时间,末了转身的时候偷偷的擦了几滴眼泪,没让别人发现。
从前没觉得特别,现在察觉空气都是不一样的味道,香甜而苦涩,似乎夹杂着叫乡愁的东西。
今天得走了,陈妈一言不发帮他收拾好行李,喊他起床时都轻柔了许多。陈秋实迷迷瞪瞪起床,赖着身子不肯起,她也不恼,耐心的给他穿衣服。
直到陈秋实猛然发现自己被众人簇拥在中心,他才清醒过来,看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可真奇怪,怎么一个个开心又惆怅的,尤其是他母亲。
哦,这才想起来,今天得走了。
这场面外人话说多了显得不好,陈妈又不善于整些有的没的东西,平常一挺坚强的女人,抖着肩膀什么也没说,往陈秋实手里塞了几个他最爱吃的包子。
陈秋实接过去开了开口,没说话。他以为走的时候全村人会锣鼓喧天欢天喜地送他出去,不管内心多难过,起码面上会好好的。没想到村里人都这么实诚,连带着他妈这个无良商贩都被带动了,非要把气氛搞得这么悲伤。
他很想打趣说,我又不是回不来啊你们干啥啊哈哈哈哈哈哈,但是一看陈妈又闭上了嘴。
唉,他知道她难过的要死。
陈秋实觉得自己不得不走了,他向村里人鞠躬,笑着说,
“我会回来的。”
人群里的陈妈听了这句话忍不住了,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向陈秋实大喊,“秋实,路上慢点儿,要不行了就回来,妈在这儿等你呢啊!”
陈秋实笑了笑,哪有母亲这样对孩子说话的啊,转身走了。
他没回头,也不敢回头,就那样直直的向前,从此天高水长,这里是他永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