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地方,有一些人

文|77若初

有一个地方有一些人

(1)

有一个地方,是你一辈子无论走多远,无论去过多少更美的地方,在你心里,总盼着能回去看看它,唯有它最美,无可替代。

有一些人,曾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曾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上,那么重要的影响过你,她们于你是至亲,是血脉,是牢固的不可分离。

那时,你以为你们可以永远在那个地方,永远在一起。只是,永远有时候是那么短,短到不足你人生的二分之一,甚至不足四分之一。

回想起那个地方,那些人,像是上辈子,上上辈子的事了。

过去的日子已经太过久远,远到你已看不清那时的路,是啊,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也总还是想回去,那个总让你魂牵梦萦的地方,那些如梦般的日子,那些如老电影般的生活片段,那些你永生难忘的人,刻骨铭心...

(2)

我出生在70年代末期,整个80年代,我的童年,少年时光,都是在那个美丽的地方,与那样淳朴的一群人在一起。

那是我的故乡,她们是我的亲人。我们一家六口三代人,有奶奶,有爸爸妈妈,有姐姐妹妹,还有我。

我们一家人生活在那个山里的农场,在那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在那座有天井的大四合院里,岁月绵长,莫不静好。

那时我们都好年轻,我们是小小的少年,小小的孩童,爸爸妈妈也都还是年轻人,亦是孩子。只有奶奶一人是家长,是没有皱纹的老人家。

我们住的院子是个大大的四合院,墙是青砖青石垒的,房顶是盖着青瓦片的。前后两排房子各住三户人家,左右两边各一户人家,一共八家人围住在一起,隔壁邻居大声讲话是隐约可闻的,家家都只一墙之隔。

房子的中间是个露天的天井,每户人家都有个后门通往天井。天井里种着一棵高大的梨树,能接小碗大的梨子。还有许多的芍药花,春天里艳丽的芍药,素白的梨花,吸引得蜜蜂嗡嗡,还有我们一群小孩子的叽叽喳喳,嬉笑打闹。

每家的正门前是前院儿,亦有小小的花圃,用砖砌成一圈儿,春天爸爸会砍来青青的毛竹,做成小小的篱笆,不让小鸡们进去刨食妈妈新种下的花籽儿。去年冬天沉睡的芍药与刺玫瑰也已醒来,忙着筹备新的花事。

我们的房子在两条河的中间,顺着河两边都筑有长长的河堤,中间的河堤连着农场上下两个场部,几十户人家,每日里俊男靓女上上下下经过那窄窄的河堤,颇似好莱坞明星走红毯。

小小的我们碰着心情好便可倚门观赏,心里默念着谁今天来的比平日早,谁这个点儿怎么还没露面儿。干部们背着手上上下下经过,也颇有一番气势,我是懒得看他们那太有气势的脸,迎面碰上也扭过头装作看花去了。

河堤的两边就是山了,一边是阳坡,一边是阴坡,我家靠近阴坡这边,对这面山坡就更有感情,虽是阴坡,坡上的菜园,茶园,小路上的野花野草莓,山顶上的树木,一点儿不比阳坡的差,看上去甚至更为丰茂。

阳坡也不差,有苹果园,有百药山,苹果园没怎么见过好的果子,多是小小的,大概我们那地方不适宜种苹果。百药山最多的是芍药,三四月间春风和煦的时节,我们小孩子常常会结伴去山上采那快开的芍药花苞,回来用各种瓶瓶罐罐插了,屋子里能摆的地方都摆上,热热闹闹的。

当然了,打初春开始,迎春花,鸡蛋黄花,野桃花杏花,各种山间河畔的花花们,都逃不过我们的摧花手,屋子里总是连爸爸的空酒瓶都插满了花。不过我们还是有原则的,门前屋后有人家栽种的果树,花开的再美也是不能摘的,要留了结果子吃。

(3)

大山是山里孩子的乐园,亦是我们取之不尽的宝库,春天各种姹紫嫣红的野花,四五月的野草莓,桑葚,夏秋之际的五味子,猕猴桃,板栗核桃,花园果园应有尽有,还是免费的哦!

一年四季只有冬天的大山是萧瑟又枯寂的,园子里萝卜白菜赶在大雪前已下了窖,只剩翻过的黄土。山上常绿的树并不多,多数是落光了叶子的树,光秃秃的立在山上,偶有鸟儿来相伴,大多时候都是孤单的沉默中,还要熬过凛冽的寒风,熬过积雪的重压,要等到来年的春风送暖,方能迎来又一季的繁华与热闹。

冬天下雪的日子更让人欢喜,那真是洁净的白茫茫的世界。人们都躲在屋子里烤火御寒,少有人外出,不得不出门去的人便要打破了那份完美的干净,留下自己的一串脚印。

孩子们总是最不怕冷的,待雪停,且积得够厚,就该忍不住溜出去玩儿了,用个长条板凳翻过来,顺着小坡跐溜跐溜滑雪,或是呼朋引伴的打雪仗,堆雪人,玩儿的小手小脸儿小鼻头都冻得红通通的,要么非玩儿的尽兴才回家,要么是被大人提溜回家吃饭。总之,下着雪的冬天也是乐趣无穷的。

(4)

记忆中无忧无虑快乐的童年,除了得益于大山的慷慨,更在于那些年农场的繁荣。

那是个国营农场,下设有好几个分场,有种植药材的药材厂,当归,党参,黄连都有种。有木材加工厂,藤编厂,茶叶厂,菌种厂,我能想得起来大致是这些。

那些年很多外地的年轻人会来山里伐木,在我们的门前屋后搭着简易的棚屋,和我们成为邻居,有个帅气的青年还娶走了我家隔壁好看的二姐姐。

农场的收益很好,福利相对也好,自建的有小学,电站,电影院,合作社(商店),信用社(银行),药铺(医院),邮电所(邮局)。

每天早上8点至晚上十二点是统一送电的时间。每晚熄灯前半小时,电灯会闪两下,我们喊那叫电灯眨眼,倘若晚上六点有电灯眨眼三下,就是当晚电影院会放电影。大家伙儿便赶紧的吃了饭,收拾收拾,扶老携幼的去看电影。漂亮的姑娘们小伙子们乘机好好打扮打扮,早早去电影院,也许会遇见心爱的那个人呢。

过年过节或是有人过世的时候,才有整夜都亮着的电灯,那样的夜总是比较特别,万籁俱寂里又有光明,让人安心。

药铺里只有两位大夫,年轻的一位是从部队复原回来的军医,温文尔雅,医术也过硬,很受大家喜爱。老一点的医生全家就住在农场,算是本地人,上了年纪的人多半喜欢找他看病。最好的是生病了可以请大夫上门来瞧病,也不收出诊费。

医生用温暖的大手摸一下正发烧的我们,跟大人们说,哎呀,烧的跟火炭儿一样,要吃点儿药了。那个躺在床上的小孩会暗自心满意足,又装作可怜巴巴的望向父母亲,那意思是,看看,我生病了吧,得做好吃的糖粥糖拌米饭给我吃吧,得比平日更温柔的照料我吧,当下病就轻了不少。

过年的时候,场里会提前请所有的老人去聚餐,奶奶每次回来,对襟衣服的衣兜里都给我们揣了好吃的,糖果瓜子花生,像变戏法一样,每人一把,奶奶最心疼我们姐仨,什么时候好吃的都会留给我们。

过新年的时候有玩船灯,船灯扎得很好看,一般是学校的老师们组织弄的,挑了年轻好看的姑娘小媳妇儿们,提前彩排好久,过年那几天就一家一户的上门拜年,家家提前准备好鞭炮和招待的点心香烟茶水,快到自家来了就赶紧摆出来满满的小桌子,小孩子们穿着新衣高高兴兴的跟着船灯的队伍乱窜,总要玩儿到困得不行了,被大人吆喝着才肯回家睡觉。

(5)

那些欢乐的日子,随着我们长大,随着农场的一天天衰败,早已一去不复返了。只留在了每一个农场孩子的记忆里。

山上的树木被过度砍伐,终被封了山。树木的成长期漫长,那些被封的大山至今未解封。

靠山吃山,被封了的大山终于再无法慷慨,像被孩子吸干了乳汁的母亲,即便看着孩子挨饿也再挤不出一滴奶水。

所有相关的产业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具体是怎样的情况,那个年纪的我并不得而知。只是家里的日子逐渐艰难,父母辛苦劳作一年还领不到工钱。幸好我家奶奶能干会持家,我们总还是能吃饱穿暖,比院子里别家没有老人一起生活的人家都过得好些。

外来务工的人也一批一批都撤走完了,留下许多木板搭的空空的棚屋,慢慢都被人拆了当柴火烧饭用了。

农场走马灯似的换领导,都是上面派来的山外的人,对农场没有什么感情,谁也不想真的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把能卖的能处理的都处理了,捞上一笔就走人。

(6)

在农场还没有完全衰败之前,我们姐妹已经相继离开了家去城里念书了。那个从小最疼我们,最慈祥可亲的奶奶也在那个时节过世了。

爸妈没有通知我们,回一趟山里太难了。要坐十几个小时的汽车,中途还要转车,城里转了镇上再转,还是隔天才有的班车,我们都晕车,每次回家都吐的稀里哗啦,爸妈虽体谅我们,却是我们姐妹一辈子的遗憾,我们都没能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

奶奶过世以后,爸妈很快就搬离了农场,像很多其他人家一样。山里的生活越来越艰难,但凡有些想法和出路的人家都离开了,爸爸早就想走,因为奶奶舍不得离开农场,就一直拖着。

之后的很多年我们都没有再回去山里,我们姐妹长大了,去了不同的城市生活,爸妈也在我们那个城里定居了。

直到一零年,爸爸重病,肝癌晚期,我们瞒着爸爸的病情,说回老家治病可以报销,一家五口人再次回到了老家,爸爸住进了小县城的医院,再也没有走出来。

中途我们姐妹偷偷的回了老家,找人安排父亲的墓地和后事。再次看见老屋,那座我们从小长大的房子,有太多故事太多欢笑也有眼泪的房子,有奶奶和爸爸妈妈的一家六口人生活过的房子,已是物是人非。

房子早已破败不堪,多年无人居住,有些地方已坍塌,站在空荡荡,满是尘土与蛛网的屋子里,只觉得房子变得那么低矮,努力想找回童年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二十多年了,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我们没找到任何哪怕跟我们有一点点关系的物件儿,最后在一个角落的墙壁上,隐约可见的是糊墙的应是我们当年的作业纸,斑驳发黄的已无法辨认,不知道是我的,还是姐姐或是小妹的。

从前生活的点滴一一浮上心头,堂屋,厨房当年的摆设,奶奶,爸妈和我们的床的摆放,所有物品当年的摆放位置,那些发生在这个屋子里的大大小小的事,那些平凡普通的日日夜夜,都像过电影一般在眼前和心底里略过。

我们最后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一切,出来锁上了门,离开的时候我们姐妹仨谁也没说话。

一个月以后,我们带着父亲的棺木一起回到了山里,把父亲葬在了爷爷奶奶的坟前不远的地方,那一天是10月24日,山里下了那一年的第一场雪。


图片发自简书App

(7)

以后的每个清明我都会回去那个地方,去祭拜我的爷爷奶奶和父亲,时间充裕就上去老房子转转。

前两年我们的老房子被扒掉了,因为太破旧,维修太费事。那是县里拨了一笔房屋维修款,来做面子工程,能维修的房子都被统一抹了白墙,白墙的墙根抹成天蓝色,房顶弄成了大红色。

当年农场最有味道的一座四合院,我们的老房子,如今已被夷为平地,被当做种植的土地种了玉米之类的作物。

自此,我们失去了老屋。失去了所有关于童年的怀想。和我们一起遭受这遗憾的还有院子里另外的七户人家。当年的孩子们,如今的中年人,曾经说要约了一起回去看看,已是再无机会和必要了。

每个清明我还是会回去看我的爷爷奶奶和我父亲,在他们的坟前烧上几捆纸钱,点几柱香,摆上几碟点心,倒一杯酒,默默的呆上一小会儿。

那些红顶的蓝白墙的房子,看起来总感觉有些不伦不类,明明掩不住的荒凉与破败,却装出喜气洋洋的样子。不忍直视,还是不去看了。

一年一年的过去,故乡和老家,在时光的隧道里已在快速后退,那些美好的,痛苦的,所有相关的记忆,都在逐渐的模糊,却永不会遗忘....

              无戒365挑战训练营  第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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