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进城

天空朦朦胧胧的,泛着鱼肚白,冬季静谧的早晨中村庄还在沉睡。老木一大早就起了床,他要赶那趟去城里的早班车。

洗漱完毕之后,老木就背上了他的那袋宝贝。往村口公路走去的路上,老木碰到了早起割牛草的孙大娘,孙大娘热切地和老木打了招呼并问到:

“老木哥,又去城里看儿子啊?这拿着啥好东西去给他呐?”

老木憨憨地笑了,答到:“没啥好东西呢,拿着自个儿种的土特产去给娃儿尝尝鲜咧,娃儿就喜欢吃这些东西。”

“哎,那老木哥,你今年的水果又赚了不少钱吧?又要给两个儿子留多少呢?”

老木摆了摆手,说:“厂里还没给我发!不急不急。”

老木因着要赶早班车,跟孙大娘唠了几句便走了。

老木搭上早班车之后,恰巧邻座坐的正是隔壁村的老王,两人于是便聊了起来。老王不无羡慕地对老木说:“你真是好福气啊,娃在城里当大官!怎么着,今天又带啥好东西去看娃了?”

“是啊,去看娃仔。哎,大娃是风光着咧,可是这小娃……”老木皱起了眉,下意识地抓住着那只放在腿上的蛇皮袋的扎口,“当初好好的在他哥哥那里当个保安队队长不行,非要跑到什么饭店里面耍大勺,还说什么要当大厨,痴心妄想啊,真的是让我失望透了!”

老王安慰了他几句,接着便好奇地问到:“瞧瞧呗,你拿的蛇皮袋里装着啥东西呢?那鼓鼓囊囊的!”

老木又不自觉抓了抓蛇皮袋的扎口,随口答道:“没啥东西,就是给娃儿们拿点土特产……”

车走了一阵,老王便下了。接着就剩下老木一个人呆呆地望着窗外。

许久之后,车终于进了城。老木一下车,寒风就往他袖子里钻,他不自禁哆嗦了一下。

老木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想着:这城里昨那么冷呢?风跟长了指甲似的招呼在脸上,可真难受啊!老木拢了拢破旧的军大衣,舔了舔干裂起皮的紫黑的嘴唇。他想去早点铺里买个包子,可是看着排成长龙的队伍,再瞅瞅手里拎着的蛇皮袋,想想还是作罢。可他的肚子竟不争气地“咕咕咕”叫了起来。往日这个时候,老木是坐在屋子里的,女人肯定给他端上冒着油花的飘着香菜浇着红艳艳的辣椒酱的煮粉,他吃了粉就去果园里头干活了。于是老木又想去吃一顿城里的米粉,可是看着店里面人挤着人的熙攘场面,人多了可能顾不来自己的蛇皮袋,便斩断了心头的念想。

他咽了一口唾液,那个有些突出的粗大的喉咙疙瘩快速地滑动了一下。他决定先去找大儿子,找到儿子了就可以放下心来吃饭了。老木往公交车站走去,当看到了站台上拥挤的人群时他顿了一下,那么多人,等会不得人挤着人呢!城里头小偷多,以防万一,哎!我还是走路吧。老木紧紧地攥着蛇皮袋的扎口,好像捏着一只肥大母鸡的脖子一样,快步地像民政局走去。

冬天的风可真大啊,一阵接着一阵。大风卷起了地上的塑料袋儿和尘土,劈头盖脸地往人们的身上扑去,路边树木上几片残败干枯的树叶打着旋儿飘落到马路上。仅留光秃秃峭楞楞的枝丫在风中瑟瑟发抖,路上的行人匆匆,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佝偻着腰衣着寒酸的乡下老头子。

老木终于找到了民政局,可是门口的保安说啥也不让他进去。老木说我是你们副局长的爹,保安说,您老就别开玩笑了,副局长什么时候有了个这样的爹啊,我们咋不知道啊。老木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是你们副局长的爹。保安瞟了他一眼,又动起手来轰人了。嘴里骂骂咧咧地嚷道:哪里来的穷酸老头,拖个破烂的蛇皮袋还敢自称副局长的爹,真是神经病!”老木听了气得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他稳了稳神儿,决定就坐在旁边的花圃那里等着儿子的出现,保安虽然一直拿着眼睛斜他,但是也没有再过多为难他。

老木一直从十点多坐到了中午,中途想去吃点东西,可是又担忧错过儿子,也就做罢。因为早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吃,他感觉到一阵眩晕。

十二点多的时候,老木听到了大门处传来了声音,好像还有儿子的声音。他急忙站起来,感到一阵眩晕:看来真的是老了啊,那么容易就饿得眼冒金星了,想当初年轻的时候……哎,老木自嘲地叹了口气。紧接着他提着蛇皮袋向正在和旁边的人交谈的地儿子走去,并喊了儿子的小名。儿子刚才显然并没有发现老木,这当儿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小名不由得转过头,一抬眼便看到了自己的老爹正拖着个脏兮兮的蛇皮袋向自己走来。他的脸立刻板了起来,瞪了老木一眼。老木并没有发现儿子的异常,他只是很开心终于见到了儿子,可以让儿子教训教训那个看不起人的保安并且可以把自己拿来的东西给儿子,然后就可以和儿子一块儿去饱餐一顿填补今早就一直空到现在的胃袋。可是,他没料到,儿子竟然瞅也不瞅他一眼,只是摆摆手说:“我正忙着呢!你来干什么?”儿子旁边的几个人奇怪的打量着这个老汉,问他:“这位是……”儿子嘴角一撇答道:”一位乡下的亲戚,可能找我有什么事要办吧?”老木一听到这话,愣了,比刚才保安吼他的时候更生气,他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手指着儿子骂到:“你这个臭小子!你说什么呢你?”那几个人更加疑惑了,大儿子这下子脸上可挂不住了,冷着脸说:“我都说了,你的事以后再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保安,把他带出去。”说完自顾引着那几个人往里面面走去,留下了愣怔的老木。

老木离开了民政局,因为窝着一肚子火气竟然感觉不到饿了。他看了看手里的蛇皮袋,决定去找在饭店打工的二儿子。老木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确很木,他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老木并不姓木,村里人叫他老木是有原因的,老木从小就有点呆楞,在他五岁的时候,还是会经常“画地图”。某天半夜,老木的爹醒过来,摸了摸老木湿乎乎的屁股,说到:“咋不挪个窝儿,冻得你难受不?”老木闷闷地回答道:“我要用我屁股上的热气把它烘干。”上学的时候,老木的学习也不怎么好,老师经常说他像个木头。村里头播放电影时,老木去看了,是一步枪战片。电影放映结束后,老木蹲在银幕下摸来摸去,人们问他,你在找什么,他瓮声瓮气地回答:我在找枪子儿,人们于是大笑,叫他木脑壳,木头的外号也渐渐的叫开了,渐渐的他也终于变成了老木。

老木读完小学就不读了,不读书了的老木脑袋瓜好像灵光了一点儿,他去田里捉泥鳅,人家一天捉的泥鳅就能卖个几块钱,他往往能卖得十几块。老木靠捉泥鳅补贴家用。在娶了老婆然后两个儿子相继出生之后,老木就随着村里人外出打工。好不容易熬到大儿子毕业,小儿子却说高中毕业后不读了。老木拗不过他,也就随他去了。

说实话,老木心里头是有些偏袒大儿子的,大儿子聪明肯努力,脑袋瓜子机灵,不然也不会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小儿子就不同了,执拗,拧巴,就是不肯让大儿子帮忙找工作,硬要自己闯。虽说他挺孝顺的,但老木总觉着和村里人说着他的时候脸上无光。大儿子让自己倍有面子了,可是他今天的表现,太让人难过了,再联想他当了官的种种表现,老木突然觉得有些寒心。大儿子当了官之后,不怎么给家里头打电话,也不怎么过问老木老两口的生活,每每老木主动打电话给他时,他总是推脱着忙然后很快便挂了电话,老木之前只觉的儿子可能是真的忙吧,也不怎么敢过问他的事情,可是今天,他最得意最器重的大儿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如此介意他这个老子的身份时,他才有些难过,自己在进城之前对两个儿子的区别看法,是否是对的。

老木很快的就找到了儿子那家饭店,在门口问了人,人家就去把他儿子叫出来。小儿子很快就出来了,看着衣着破旧的老木就嗔怪的说道:“爹,你来了也不会让我去接你吗?这大冷天的,你看这风吹的多大,你怎么就自己找过来呢?”说着一边接过老木手里的袋子,一边拉着他往饭店走去,老木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终于还是把手抽开了。小儿子一愣,看了一眼他的手皱了皱眉,愤愤地说:“爹,你这手怎么冻成这样了,皮肤都裂了,你昨不用娘的雪花膏来擦擦呢?”老木摆摆手说:“不碍事,女人家才用的东西,过了冬天就好了。”老木的儿子接着又想念叨几句,可是老木摆了摆手,儿子看着他皱纹纵横交错的脸上挂着疲倦的神色,想他许是累了,便领着他进入饭店里头,一边问他:“爹,还没吃饭吧?想吃啥?说了我给您做。”老木木讷地望着小儿子,好一会儿,才说:“不用了,随便炒几个菜就行了。”

老木吃完饭之后,在小儿子的饭店等着他下班。下了班之后,小儿子领着老木回到了他的租房。

聊天的当儿,儿子问:“爹,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心思进城来呢?”

老木一愣:“想来看看你跟你大哥。”

老木叫小儿子把蛇皮袋拿过来。等小儿子拿来之后,老木接过蛇皮袋,望着它发起了呆,儿子在旁边喊了好几声爹,他才缓过神来,然后摸索着拉开了蛇皮袋的拉链。老木拉开蛇皮袋的一瞬间,小儿子愣在了原地——一堆果子里夹着好几叠的百元大钞票!老木缓缓地说到:“我老了,这几年在乡下种果树卖水果倒也赚了一点儿钱,本想着等到你成家时再给你,可是近来身体越来越差了,怕哪天就没了,所以早些给你们也就安心了……”

“爹,您说什么胡话呢!”

“今天去找你大哥,可是他好像并不需要这笔钱,所幸就都给你;你大哥那里,以后再说吧!”

“爹……”

老木摆了摆手。

夜深了,窗外已然漆黑一片,老木与小儿子都已躺下。但小儿子怎么也睡不着,他知道父亲小时候就比较偏爱大哥,他也有埋怨过,但是他的脑袋怎么也不比大哥灵光,不服气也得服气。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深爱他的父亲。但是父亲今日的举动却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有些不知所措。

        而老木,他只是呆呆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奇怪的气氛在空气中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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